第六章

這幾日發生了很多事，可衛乘風還是堅持每天去見見邀月，跟她聊聊天。這也是他現在每日最期待的事情了。

吳乾生日這天，本來衛乘風想著要是沒什么大事，下班后就去等邀月，然后試著邀請她一起去給吳乾過生日，把她介紹給他的朋友們。

越不想有事就越會發生不好的事，這好像已經成了一個定律。

衛乘風接到任務去處理一起洋人殺人案。他本來沒放下心上，這些洋人總是這樣囂張跋扈，隔幾天就打個架，殺個人什么的，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可他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他熟悉的人身上。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幕，白毛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他死了，他被洋人殺死了。

衛乘風真的很想殺了這個洋人給白毛報仇！被一起過去的巡捕攔住了，他自己其實也明白，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敢。他還有阿奶要照顧，他不能……

衛乘風做夢都想不到，這個洋人不僅在巡捕房受到熱情款待，而且一點懲罰都沒受，就被毫發無損地放走了。他哭著質問探長為什么把他放走，可他們怎么說的呢？

“乘風啊，有些人，不是我們惹得起的！”

這句話一直環繞在他的腦子里，那要什么人才惹得起？科長？探長？亦或是更高的職位？

他真的覺得這個世界太荒唐了！死的是一個人，不是什么小貓小狗！他也有家人朋友，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失去了生命，他的家人朋友也失去了他們所珍視的人。而那個劊子手卻還逍遙法外，過著很多人都比不上的好日子？太不公平了！

他突然很想邀月了……

邀月遠遠就看見衛乘風了，他一個人低著頭，落寞地坐在那里，周圍的喧鬧好像都跟他無關。他用悲傷把自己和周圍的環境分隔開來。

邀月走到他身邊靜靜地坐下了，她不知道他發生了什么。很多時候她見到的他，臉上都帶著傷的，可也總是樂呵呵的。

在邀月的眼里，衛乘風是個善良溫順的人，生活給了他很多磨難，可他還是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同時他又是正直富有正義感的，他不僅僅把巡捕當成一種工作，而且把它當成一種寄托。之前那個老板賣假牌，差點騙了他的錢，可他還是會因為自己是巡捕而去保護他。遇到危險的時候不顧自己的安危，會把她護在身后……

在她心里，她覺得乘風太好太好了，她喜歡這樣的他。

乘風聽到一陣腳步聲，隨后又聞到了熟悉的淡淡的香味，知道來的人是邀月，沒有抬頭，沙啞著嗓子開口了：“我是不是很沒用，我誰都保護不了……”

邀月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安慰：“怎么會呢，你保護過我，你忘了嗎？你可是我的英雄呀！”

“可白毛死了，我卻沒辦法給他報仇，我恨不得殺了那個洋人！可是我怕，因為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奶奶要照顧，我還有好多事要做，我……”衛乘風迫不及待地想找個人傾訴自己心中的痛苦，似乎又想到什么，遲疑地說，“是不是……我當上探長就可以把那些壞人都抓起來了？”

衛乘風抬起頭，邀月看到了他的眼淚。他不知哭了多久，眼睛充滿了血絲，眼角紅得不像樣，整個人都在發抖，眼神里又帶著一絲像孩童般懵懂。

邀月嘆了口氣，抱住乘風的肩膀，用掌心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在他的耳邊柔聲說著：“只要你愿意，什么東西都會有的?！?/p>

看到乘風這樣，邀月心疼極了，她恨不得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到他面前任他挑選，可她知道乘風不會接受的。

他雖然有些小缺點，可他還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比起接受別人的贈與，他更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得到自己想要的。

邀月當然不會不管他的意愿，強迫他接受自己強加給他的東西。這只會讓他們的關系越走越遠，她才不會做這樣的傻事。除非他真的需要。

此時衛乘風只想緊緊地抱住眼前的女孩，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多怕連她也會消失，他真的怕了。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嗎？”衛乘風很是無助，語氣中帶著一點哭腔。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甭犞矍澳腥丝薜孟駛€小孩一樣，邀月覺得自己心都碎了，這時候她實在說不出一個“不”字。

過了很久乘風的情緒才穩定了一點，他對邀月說：“我先回去通知他的親友們，再跟大家一起去把他接回家。不能讓他孤零零地躺在巡捕房冰冷的地板上?！?/p>

“我先送你回去，再讓人把他送回去，好不好？我實在放心不下你一個人這樣回去?！毖骂D了頓，思考著怎么開口才更為合適，“他家里人應該也想早點看到他?！?/p>

“好?！毙l乘風也覺得邀月的提議更好，他也沒有力氣再去折騰了。

他現在腦袋暈乎乎的，根本沒辦法思考。

在車上，乘風緊緊握住邀月的手不肯松開，他的手很大，能把她整個手都包裹住。邀月沒有掙開，她知道這時候乘風沒什么安全感，他需要一個人陪著他，所以她來了。

到了棚戶區大門，衛乘風開口了：“你先回去吧，太晚回家不好?！?/p>

衛乘風始終記得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他知道邀月不能太晚回家。

“好，你好好照顧好自己?！毖绿巯У孛嗣哪?，她現在不想拒絕他任何要求。

臨走的時候，衛乘風突然抱住邀月，頭埋在她的耳后，像個小孩一樣深吸一口氣，吸取她的氣息，仿佛想從她身上獲得更多的勇氣。

邀月緊緊的回抱住他，伸手揉了揉他柔順的頭發，無聲地撫慰著他。

衛乘風松開了她，低著頭不敢看她，匆匆地說了句：“再見！”

說完他就逃似的離開了，他懊惱地埋怨自己魯莽，冒犯了她?？伤麤]心情想太多了，白毛的死壓在他心里，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衛乘風回到棚戶區的時候大家都在，今天是吳乾的生日，所以大家都聚在一起給他準備生日宴。

衛乘風顯得跟這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他進來的時候大家仿佛預料他帶回來的不是什么好消息，都安靜了下來。

衛乘風像提線木偶一樣，麻木地走向大家面前，用著哭傷了的喉嚨嘶啞地說：“白毛死了?！?/p>

大家先是驚訝，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靜，沉重的氣氛壓抑著每個人，寂靜過后有的人開始小聲抽泣，有的人放聲大哭，而衛乘風卻哭不出來，他的眼淚早就流干了。

白毛的尸體送了回來，他的家人撲上去哭得傷心欲絕。

衛乘風不夾帶任何感情地跟大家陳述了白毛的死因還有兇手最后的處置結果。

有人氣憤地罵著兇手熱曼，有人則責怪巡捕房的不作為，還有人指天罵地控訴著老天不公。

可無論活著的人怎么悲傷，死去的人都無法死而復生。

衛乘風跟大家一起辦好了白毛的喪事，又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天。幸好這時候邀月一直陪在他身邊，在她的安慰下，慢慢地乘風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軌。

在一次見面時，邀月跟他說要他明日向巡捕房請一天假，想讓他陪她一天。

“可以嗎？明天請一天假，不多，就一天！”邀月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眼神里充滿期待，搖著他的手，沖他撒嬌起來，“好不好嘛，乘風哥哥？”

這一句“乘風哥哥”直接讓衛乘風身子都軟了大半，加之邀月很少會跟他提出什么要求。還有什么辦法？當然是選擇答應她。

如果邀月以后也一直叫我“乘風哥哥”就好了，衛乘風心里偷偷地想。

巡捕房本來就沒什么事情，衛乘風請起假來還是挺容易的。

晚上他在床上輾轉反側，每次跟邀月見完面后他總激動得睡不著，反思著自己今天有沒有做讓邀月不開心的事，今天更多了一種別的心情，就是對于明天的期待。

第二天衛乘風起了個大早，他對今天的見面特別重視。不僅刮了胡子，而且從衣服到鞋子，從衣領到襪子，甚至頭發絲，他都收拾得特別利索。

站在鏡子前的衛乘風是自卑的，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他不知道自己哪一點被邀月看上，讓自己得以成為她的朋友。所以他才會更害怕自己做得不夠好，從而失去邀月的青睞。

衛乘風現在像陷入了一個怪圈一樣，喜歡邀月卻又不敢喜歡她。有時候他會覺得邀月也喜歡他，可更多的時候又覺得自己配不上她。他本來就是個很矛盾的人。

從昨晚開始，他就開始忐忑不安，他很期待這次見面，他不知道這次見面稱不稱得上是一場約會。也許是，也是不是，誰知道呢。

不管怎么樣，他總覺得今天跟平時的見面是不一樣的。也許他和邀月的關系會在今天更進一步，衛乘風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滿懷期待地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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