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漢之張良 我之單福（下）

　單福那張并不算英俊的臉還在笑著，“將軍，我這個人最討厭文縐縐的那一套東西了，我會說的文詞兒也就那么幾個。我以前是游俠，喜好打抱不平，隨性而為，雖然最近幾年一直在讀書，可我還是喜歡直來直去的那一套。我就直說了，你分析的基本沒有什么錯誤，就是有點太淺薄了！”

　　“呃~”我心中暗說，怪不得關羽怪他學識淺薄。他這樣的說話方式不但有些粗俗，而且幾乎立刻就將我給得罪了。他這粗人武將說話的方式和文人謀士的穿著打扮結合在一起，還真是有些不倫不類。這樣的一個人要是能被自視甚高的關羽看重，那天的太陽一定是從西邊升起來的。

　　不過，若是他真的有大才，我就是跪拜也要將他留下。

　　“先生請講?！蔽夜Ь吹恼f?！拔易援斚炊??！?/p>

　　我看著宣真和嚴正偷笑的樣子，就知道隱瞞了單福這口無遮攔的特點的人就是他們兩個。他們兩個是存心想要看我吃癟、出丑。我除了隱秘的沖他們揮了揮拳頭之外，還真的沒法反擊，誰讓我的學識不夠，見識不足，謀略也不到家呢。

　　“若不是見過劉備的真實面目，就算是我，也看不清他的大計??！”單福先是嘆了一聲，接著說，“劉備的算計，恐怕從進入許昌就開始了。秦將軍，你倒是一個令他感到意外的變數?！?/p>

　　“若是我所想不錯的話，劉備認為進許昌，并不一定只是禍事，而是福禍對半的事情。固然劉備會失掉曲部、屬地，可他卻能在朝廷內找到內應、伙伴，安插下可靠的情報網，同時伺機得到東山再起的資本和助力。這些東西，他都拿到了?！?/p>

　　“而你的英雄宣言，讓他也看到了一種可能，一種后浪將前浪拍打在沙灘上的可能。所以，他要提前的排除你，以及其他跟你一樣可能威脅到他的人?！?/p>

　　“于是，他先是用人刺殺了曹操的謀主郭嘉，挑動了楊丑的叛逆，讓曹操自顧不暇，然后借機重回徐州。如果我料的不錯，此時劉備已經派出了死間，將自己行軍的計劃暴露給了袁術軍。這也是為什么袁術能夠異常英明的在這里駐扎軍隊，而不是選擇讓更多的士兵保衛在他左右的原因?！?/p>

　　“將你們出賣給袁術軍偷營的騎兵部隊，更是一石三鳥之計。首先，你們這些人無一不是能征慣戰之人，雖然只有百余人，仍然能夠在倉促中擋住袁術軍騎兵的鋒利進攻，他可以放心大膽的偷襲袁術軍的營寨，而且你們死掉，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第二，他用你們示弱，若是你們覆沒，大營丟了，他可以繼續在曹操面前示弱，讓曹操將所有的經歷放在北方。我估計現在曹操已經準備北伐楊丑了，希望劉備打勝組織袁術北逃與袁紹回合，又不希望劉備勝得輕松。第三，即使出現意外，比如現在這種情況，他也可以將計就計，將你們派出去，做一支新的援軍使用！”

　　“這里是兗州，曹操的地方，若是你想要自立，不想早亡的話，便要換個地方。換什么地方呢？自然是袁術軍和黃巾軍占領的徐州南部和汝南！可是要是真的去這些地方的話，我們從某種意義上就成了劉備的刀槍，因為我們是在幫他偷襲袁術軍的后路?！?/p>

　　“我們還不得不做?！?/p>

　　“水來了?！焙熼T一掀，蒙忠端著茶水進帳?！熬埔呀洷蝗龑④娔闷鹆?，只有這些茶水了?！?/p>

　　單福說的滿面紅光，隨手端起托盤之上的大碗，將滿滿一碗茶水喝了下去。

　　“好茶！”

　　“我不懂這些，別看著我。我這輩子可沒喝過幾次茶?！蔽衣柫寺柤绨?，“原來單福先生說話不是文縐縐的，你不知道，剛才那些文白的語句差點讓我難受死。我想你也知道，我原來當過奴隸，也曾是寒門之人，不喜歡這些東西?！?/p>

　　我將蒙忠遞過來的碗輕輕的放在床榻之上，看著單福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

　　“大漢享國四百余年，可等級卻越來越嚴，想那劉邦手下一班文武，無一不是寒門貧士，可如今出身稍微低微，就已經受人排擠。單福先生，我有王霸之志，卻是想建立一個沒有等級和奴隸的天下！這艘賊船，你有興趣嗎？”

　　“王霸之志？”單福依然笑著，指了自己的頭。他說，“若是沒有我入伙，你這王霸之志恐怕只是空想吧？想我揮劍斬豪強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你讓我又一次的體會到那時的沖動了。好，你這賊船，我上了！”

　　單?；麊胃?，就是因為他當年受人欺凌白眼，一怒之下當街斬豪強，迫不得已才更名改姓的。后來，他甚至棄武從文，到潁川書院做了一名大齡學生，靠著自己不屈的心，一點點的追上那些自幼學文的文士。很多學生都認為他是游俠，不愿和他結交，唯獨石韜，字廣元同他關系密切，做了他的好朋友。也是石韜，推薦他到南方的荊州找機會，并且向他推薦好友諸葛孔明?？蛇@時候，糜竺來了，他的來訪在潁川內還是很有影響的，因為他代表的是新晉皇叔劉玄德。

　　“好！我有單福，如同漢祖有張良！如此，吾之謀算便交給先生了！”我大喜，這樣一個謀士正是我所求的?！安恢螘r帶兵離開這里比較合適？”

　　“越早越好，陳蘭被俘，雷薄也不是什么忠貞之士，難保不會投降。到時候我們可就找不到像偷襲袁術軍糧草，這樣名正言順的機會離開這里了?！眴胃Ｕf?！皩α?，我本名叫徐庶，字元直，別到處說去，這是秘密?！?/p>

　　“諾！”我、宣真、嚴正都笑著用軍禮回答。

　　我手書一封《請戰書》，大意是，我想要率一支人數很少的偏軍去奇襲袁術軍的糧道，給劉備大人開路。

　　單福接過信件之后，潤色了幾筆，又重新的雋抄一遍，讓我自己看著都覺得不出這支奇兵騷擾袁術糧道，這仗都打不下去了。

“奇正，奇正”對劉備來說，我這支偏軍乃是對付袁術的奇兵，對于我自己來說，這就是正正經經的走出劉備陣營，自立的第一步。雖然他也明白，我決不可能再繼續為他賣命，可是他也找不出理由來拒絕我。

　　劉備文武不多，不能分走任何一人。在雷薄依然擁軍死守的情況下，我能夠帶走他營帳中所有的不穩定因素，以及一點點士兵，去做他早已經想做，卻又做不了的事情。我想，劉備不偷偷的去笑，就已經不錯了。

　　劉備答應的很痛快，關羽、張飛也沒有什么異議。

　　“二將軍的一千曲部，另外允許你再帶走五百人?！边@就是劉備給我的配額。

　　國桂、康月的一千士卒大多是貧民、工匠、奴隸，各個豪族們送來的青壯卻都在其他的兩支千人隊。而且，經過昨夜同陳蘭騎兵的戰斗，這支曲部又損失了兩百人，現在只有八百人不到?？蓜湟廊话凑找磺擞嬎?，無形中已經給我打了大大的折扣。

　　另外五百人，我也不打算強拉，畢竟若是不想跟我走的人，即使被我強制拉走，恐怕也是隱患。我用張貼告示的方法來招人，來不來自愿。雖然有很大的可能性，招的人不夠，可總歸比有二心的五百人強。

　　既然是一支偏軍，就要有自己的戰旗，劉備賜的印乃是破賊校尉、淮陵太守。這戰旗之上自然就是“大漢討賊秦”幾個大字。臨時做新戰旗，這在戰場上本來是很麻煩的事情，不過幸好國桂、康月的屬下中不乏原來的裁縫或是織工，劉備又將繳獲的陳蘭戰旗送了過來，一面屬于我的新大旗很快就做好了。

　　其實這也要歸功于陳蘭的戰旗完好如新，就好像十一二歲的少女一樣完好純潔。他帶兵偷襲，一直偃旗息鼓，想要偷偷的一舉得手，結果沒想到因為沒有戰旗臨場指揮，又碰到了頑強的抵抗，最后居然在沒有豎起軍旗的情況下就被打敗了。這完好的軍旗恰巧便宜了我。

　　他是徐州牧有權力分封徐州官職，雖然車胄肯定不認?；戳晡挥谙纶?，已經靠著淮南了，距離袁術的大本營只有兩日的馬程?，F在，淮陵早已經是袁術的囊中之物，若是想要奪回來，讓我的職位名副其實，那也只有跟袁術開戰一條路。劉備還是怕我帶兵一走，不按照他的預想出牌啊。

　　我在原本劉備的親兵中，人緣比較好，又有悍勇和義氣的名號，倒是吸引了一些不得志的人，不過劉備劉皇叔的名頭可要比我這個小小的前親衛，呂布手下的降卒，陳家奴隸，寒門少年要大的多，投效的人怎么算都是少的。最后，我數來數去，再加上原本的八百多人，一共湊成了一千一百三十人。重新編制這隊伍，將他們重新分成伍、什、隊、屯、曲，安排他們的日常生活、后勤補給，這些事情若不是有了單福，我早已累死在病榻之上。

　　這一千一百三十人的隊伍，卻要吃兩千一百人的糧草，因為從許都來的工匠大多拖家帶口。這幾百名小孩子和女人，要是在曹操的軍隊中，八成是要被視為糧草的。若是在其他諸侯的手下，只怕也拿起了刀槍，做了炮灰一樣的前軍?？晌覅s心甘情愿的為他們傷腦筋，因為我實在很享受被一群婦女和孩子用崇敬的眼光看著，而且絕對絕對不喜歡殘殺小孩和婦女。

　　劉備派發的糧草不多，只夠一千一百三十人吃一個月的，再加上這些婦女和孩子，恐怕只有半月的數量。雷薄尚且駐軍在山陽郡和小沛之間，我軍若要輕輕的潛入徐州，偷襲袁術糧草，只能繞遠翻山，這點點糧草哪里夠吃！

　　宣真替我前去討要，可是結果并不理想，劉備口中說可以，可到了下面，負責糧草的調配的居然是糜芳。這個吝嗇鬼到頭來也沒有放出哪怕一粒米，實在是可惡透頂。

　　“單福先生，你可是我的軍師啊。高祖有張良，我只有你??！這時候，你怎么也給我出個好主意??！”我很無奈的說?！澳憧刹荒芸粗蹅兊年犖轲I肚子??！”

　　“山賊，”單福指著營寨南面說?！熬爬锷蕉噘\，不但有一年前呂布麾下八健將之一的臧霸在泰山一代拉起的山賊殘余，還有當年黃巾軍留下的余孽。當年霸王項羽用三萬精兵在這九里山戰敗高祖劉邦的五十六萬雄兵，殺得高祖連父親都丟下了！九里山西南，還有一道山脈叫做天柱山。武帝南巡時，親臨皖山設臺祭岳，敕封皖山為“南岳”，在祭岳時，人群高呼萬歲，所以又將此山稱為萬歲山。不少黃巾賊、山大王都聚集于此，希望借其名號，成萬歲之功?！?/p>

　　“軍師先生，您跟我說這些山賊的事情有什么用？”我有些疑惑?！半y道他們有糧食？”

　　“當然有！”單福將左腳踏在我床邊的食案之上，對于他平時有些粗魯的動作，我早已習慣，不像一開始時時覺得變扭?！澳切S巾賊余孽經常攻破兩山四周較小的縣鎮，殺掉官員，將府庫之中的存糧一搶而空，好歹有些存貨?！?/p>

　　“關鍵的是，這些山賊們都有些積蓄，金銀珠寶少不了。我們若是能夠拿到這些硬通貨，就可以在相對富余的譙郡買到糧食?！眴胃Ｕf指了指西南的方向。那個方向是譙郡，多年來一直平安，因為那里是曹操的故鄉，也因為曹操的屠刀上血痕累累。

　　“我們將要獲得的不但是一個練兵的機會，還有糧食、金錢，而且這也是個軍功，不是嗎？”

　　如果說一個青壯頂上兩個工匠、平民，那么一個老兵就要頂上四五個新兵。曾經在戰場上活下來的老兵，不會在舉刀前猶豫，不會在利刃下恐懼，敢于直面兇惡的敵人。一個合適的練兵機會，這可是黃金都換不來的。

　　而且還能拿到糧食和軍費，這不是最好的選擇嗎？

　　可是，山賊真的好打嗎？臧霸的山賊可是讓袁譚和曹操都無可奈何的強軍，黃巾軍更是將整個大漢都埋進了墳墓。這個問題，單福的答案很簡單，那就是“不知道”。一切都要在派出的斥候歸來之后，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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