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線頭

用過了晚膳，安頓好一切，師傅將所有人召集在一處，詢問今日下山的情況。

“你們今日各有何所得？都說說吧”師父一語落下，打破了屋內安靜的氛圍，各言所得。

“我們去了行水村，我查看了一個男孩，可無論從何種角度診斷，也似乎……”他欲言又止，似乎說著什么自己也難以置信的事情。

“似乎只是尋常的皮膚病?！绷硪蝗颂嫠f了。

“也許是鎮子太閉塞，這里的郎中連這種病也治不好呢？”又有人提出了猜測。

“或許是一種新的皮膚病，只是表面相似，實則不同?！?/p>

“又或許是多種病癥同時發作的效果？”

越來越多的人提出自己的觀點，師父只是聽著，笑而不語。

“蕭素?！睅煾竿蝗唤械搅宋?，示意我來說。

“是毒?！蔽逸p輕開口，并打開藥箱，取出藥缽，“取病人之血，浸于金粟水中，血液會變黑，則證明是中了毒，而且‘金粟黑，則毒數’，至少就我取血的這位病人來看，所中之毒，非僅一種?！蔽遗e起藥缽，讓大家都可以看到。

“果然還是師姐厲害，不僅想到了這一層還提前備好了金粟水?！碧m芷毫不掩飾地感嘆道。

“其實只需要認真分析?！蔽覜_她笑笑，“我問過了情況，鎮子里的郎中曾給病人開過藥方，可數十天吃下來，病情不好反惡，我看過了藥方和藥渣，抑疾、抗生、護脈等藥皆有，唯余制毒之藥，分毫未加，我便推測這不是病是毒?！?/p>

“嗯，很好?！睅煾感牢慷?，聽聞我的話點了點頭。

“多種毒素，那……莫不是人為？”紀恒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

“我也有過這一猜想，畢竟自然情況下，一個人同時誤中數種毒的可能性并不大，不過現在還能妄下定論，要查過更多人才能知道?！?/p>

“好，那蕭素、紀恒，明日你二人便下山，查看更多病患的情況。所有研部的人由蘭芷帶領，留在這里對所采例樣進行試毒。育部的人在鎮中、山上各處進行植物采集，傅良朔，你跟著這一組?！睅煾傅闹噶羁偸羌氈露行?，但他將良朔與我分開卻讓我十分意外。

“師父……我……”良朔從我身后用指尖戳了戳我的胳膊，我知道他想說什么。

“先應下來?！蔽移^，輕聲對他說。

良朔看看我，又看看師父，略略有些不情愿，卻還是聽了我的話：“是，掌門?！?/p>

“行了，你們先散了吧，今日也都應該疲乏了?！比胍沽?，師父也遣散了眾人。

“是?！彼腥藨厣硐蛲庾呷?。

“蕭素，你留一下?！惫?，師父留住了我，我向師父微微屈膝欠身以示同意，然后看向良朔：“回去吧?！蔽覜]多說，只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微微張了張口卻終是欲言又止，順從的點了點頭，離開了。

“師父，為何要將良朔派到育部？”待人散盡，我走近師父，忍不住問道。

“哈哈哈……”師父笑了起來。我卻不明所以，“才多久，就開始護犢了？”

我聞言愣了愣，也笑了。

“剛剛你安慰良朔的樣子，竟讓我想起了我的師父?！睅煾竿高^營長內的頂窗望著天空，神色有些復雜，說不出是難過還是思念。

師父曾與我提起過，他的師父是開創門派以來的第一位女掌門，她武功高強同時也鐵面無私，別看她是一個女子，做起事來卻也是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只可惜她故去的早，那是師父尚且年幼難當大任，便由一位德高望重的師叔回派繼任掌門，再后來的事便是先掌門亡故，師父繼任，這些我們便都經歷了。

“那一次良朔與笈云起了爭執，我在邊上看著你懲罰他，就忽然覺得，你和她很像，她對我也是這樣的溫柔卻有說一不二?！?/p>

“那次……師傅您……”我也不明白為什么，這種時刻我反而避重就輕起來，糾結起師父如何會看到那一幕。

“那天你從我哪里離開，我看到青梔匆匆的來找你，隱約聽到與良朔有關，我便悄悄跟了你們過去?！睅煾感ξ易o徒，可如今即使我已不再弱小，他又何嘗放棄過對我的守護。

“師父，我也不是不放心良朔的安危，只是他如今學藝尚淺，去了，也只是給育部添亂?！?/p>

“那也得讓他添?！睅煾嘎曇舨淮?，語氣卻堅定，“傅良朔這孩子與你和紀恒不同，他是被寵大的，沒有你們的那份獨立、堅韌。這一次是一個機會，畢竟他不能一輩子跟著你?！?/p>

“好，師父我聽您的?！奔词归L大了，我也依舊習慣于相信，相信師父是對的。

回到我的營長時，月亮已今湖北由斜轉正，夜已經深了，我一眼就看見了蹲在我營帳門口的良朔，他在等我。

這里不比圣醫派，為了方便，營帳男女分開，根據營帳大小三五個人住一間，又另辟出一處來，給師傅和顧紀琮獨住。我與蘭芷住一間，而良朔與紀恒住在一起，此刻等在這里，一定是特意來找我的。

“師父，您為什么要我應下來？”看他這一臉不情愿我便知道，這個時候對他說“自立”“鍛煉機會”這一類的話是無用的，不如說些合他心意的。

“跟著育部多好，你現在學習的正是藥材采摘，也不會無趣，而且明天你的顧哥哥也在育部，你跟著他也是一樣的?！?/p>

方才師父提及明日顧紀琮亦會參加歷練，讓他跟著我與紀恒自是不妥，他不通醫術，研部亦非良選。權衡之下，只得去育部。良朔是我唯一的弟子，又出身王府，兩人也熟識，由他陪著，也不算我們圣醫派輕怠了他。

“不一樣?！彼伎计?，良朔給出了這個回答，卻讓我有些聽不明白了。

“跟他和跟師父在一起是不一樣的?！睕]等我問，他自己解釋道。

“可你也不能永遠跟著我呀?！蔽以谒砼宰?。

“為什么不能？我偏要?！边@個有些任性的反問卻讓我愣住了。

我們都習慣于默認，默認世間萬物沒有一成不變的，默認萬人萬事沒有誰經得起“永遠”二字的考驗。卻怠于去改變，卻忘了問一句為什么。

為什么永遠沒有永遠？

我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回答。

“師父，我去?！绷妓窙]等我回答，自己答應下來，“因為這也是掌門給師傅的任務，師父必須要完成，對嗎？”他突然笑了，一臉看破天機的模樣。

我失笑：“對?！?/p>

“那師父，我走了?！绷妓氛酒饋?，拍拍衣擺上沾的灰塵。

我沒說話，點點頭，目送他蹦跳著離去，又回過頭，用力向我招手，做出“晚安”的口型，最后消失在雜亂的營帳中。

月色中蟬鳴蛙聲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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