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回憶

鐘志濱作勢要坐起來，周意連忙走過去扶他，“慢慢來，小心?！?/p>

他很興奮，像個意外得到寶貝的孩子。他說：“之前董衛平告訴我在校慶上找到了初三（3）班的周意，我還笑他蒙我呢，我校慶都回去十年了，一次都看不到你?！?/p>

周意疏落地站在三步之外，禮貌回答：“我不在東橋市，回來不太方便?！?/p>

“請坐吧，喝什么？柜子里有果汁、牛奶、礦泉水，你自已拿?！倍l平指向床頭的小柜。

周意聽從他的指示挑了一瓶果汁，又給鐘志濱拿了一瓶牛奶，“你也喜歡喝這個牌子的果汁？”

“我知道你喜歡喝這種果汁，以前經?？吹侥阍趯W校的小賣部買來喝，看來你的口味十年未變?！彼荛_心地回答。這時的他完全不像重病之人，只是一個普通的情意綿綿的大男孩。

周意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她無話找話：“你是高我一級的？怎么我沒有什么印象？”

鐘志濱大方一笑回答：“我高一上學期開學才轉學過來，你初三下學期開學不久就轉走了，才短短幾個月時間，況且你在明、我在暗，你哪會有印象？”

“是的，我爸爸工作調動到A市，全家人都搬過去了?！彼忉?。

鐘志濱點點頭，“后來我想你應該是走了，要不開學這么久了怎么還不來呢。原本我還想送你一件禮物，可惜遲了一步?！?/p>

周意尷尬而笑，“什么禮物？”

“我親手做的一架飛機模型，我花了大半個寒假做的，”他邊說邊比劃著，“這么精致，放在書桌上不會占多大地方?！?/p>

周意這才想起來，“對了，你是省里的航模冠軍，親手做的飛機模型一定很珍貴，我沒有收到真是損失慘重?！?/p>

“模型后來摔壞了，現在只剩下一片機翼，下次見面時給你?！彼纯斓卣f。

在周意的思維中，還沒有下一次見面的想法，愣了一下才回答：“好啊，就算是一片機翼我也不放過?！?/p>

她細微的表情沒能逃過鐘志濱的眼睛，他輕輕地說：“你不必害怕，也不要有負擔，我只想見見你，知道嗎，在東橋中學遇見你后我的生活才有了色彩?！?/p>

周意也好奇自己為什么能吸引鐘志濱的注意，她追問一句：“那時是怎么回事？”

鐘志濱喝了幾口水，重新靠回床頭，開始娓娓道來：“我爸爸是援助非洲國家的技術人員，常年不在家；媽媽身體也不好，要經常跑醫院、吃藥。后來家里發生了事情，媽媽的身體更是一落千丈，于是我們就搬到到爺爺奶奶家住了。家里就我一個年輕人，我必須像個男子漢一樣照顧他們。當別的孩子還在父母懷里撒嬌的時候，我已經會幫媽媽量血壓，陪她看病，每個月抬著煤氣罐去取煤氣，但我一點都不覺得苦，家里的環境磨練了我的意志，我覺得我比任何人都要堅強?！彼抗馊缇?，換下那身病服，他也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人。

周意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她的家庭和他千差萬別。她從小就被父母捧在手心，家務活沒干過幾件。鐘志濱的經歷對她來說太遙遠了。

“直到遇見你，我才發現我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勇敢，我的心跳得很厲害，原來我也會害怕?！彼劾锏幕鹧嫘×讼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情，聲音也多了一絲溫柔，“我第一次留意你是在一節體育課上，當時操場上只有我們兩個班在上體育課。我們就在你們隔壁的籃球場打籃球，我打完球很累了，坐在場邊休息。突然看見隔壁球場有個女生開球，她偏不把球開給身邊接應的隊友，而是窮盡全身力氣拋給前場的隊友，你動作敏捷，充滿活力，可惜你力量太大了，你的隊友接不住球。下次開球時你還是這樣開，你的隊友洞悉你的意圖，接住球上籃得分了?！彼芤饪慈?，在陽光燦爛的籃球場上，一個女生開球后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她明亮清澈的眼睛一塵不染，她的陽光與活力驅散了他心中的陰霾，原來他的生活也可以有陽光折射出來的色彩。

周意的思緒也回到了天真爛漫的歲月中，相反她認為上體育課打籃球是很普通的運動，大力開球到前場也是她的習慣，不曾想到這些會吸引一個男生記憶至今，刻骨銘心。

“可惜，后來對手一見你開球就加強后場的防守，你卻依然如故，結果每次開球都給人破壞掉了?！彼芸上У卣f。

周意解釋說：“女生打籃球貼得比較緊，施展不出什么技術，又跑不起來，不夠痛快，所以只好這樣調動了。如果你看我打球，就知道我喜歡開大球，傳大球?！?/p>

鐘志濱補充道：“你精力無限，體育成績一向很好，校運會也拿第一。還記得你在校運會上獲得的那個八百米冠軍嗎？”

周意當然不會忘記。她初一時跑不過對手，只獲得了第二名；初二時不幸患了感冒，未能翻身拿第一；她不甘心“千年老二”的名聲，發誓一定要在初三最后一次校運會上爭上第一。轉入直道最后一百米時，她還處在第二位，緊緊跟住前面的對手。兩個班的同學都在為各自的選手加油打氣，范玉音更是急得在她耳旁大叫：“周意，只要超過她你就不是當老二的命！”

周意受到刺激，超越體力的極限瘋狂向前沖，與對手持平了，反超，最后在沖刺時超半個身位獲得第一名。

“我當時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兩條腿不聽使喚地向前飛奔。真的很感激范玉音和班上的同學為我加油?！敝芤獠缓靡馑夹χf。

鐘志濱毫不客氣地說：“我也有幫你打氣啊，看到后來我也緊張得不行，終點人太多了，我沒敢上前看，之后董衛平跑回來告訴我你贏了，我高興得晚上請他吃了頓必勝客。那天我終于在公告欄里知道你的名字—女子八百米第一名，周意?！?/p>

周意半晌才回應：“當然也要謝謝鐘師兄的支持?！?/p>

鐘志濱的笑容淡淡地，他側身從抽屜取出一本筆記本，從中取出一張照片遞給周意。

她接過去一看，有點驚訝，那張是她們班歌詠比賽的合照。周意站在前排靠左的位置，白色衣服海藍色的裙子，微笑看著前方。

“那次比賽我們班唱《大海啊，故鄉》?！敝芤庾匀欢坏刂v解。

“你在比賽時忘詞了，一共兩次。盡管我坐得遠，但還是看出你的口型不對，正好兩次?！辩娭緸I豎起兩根手指，像個V字。

周意想想不對，問道：“我們班歌詠比賽的照片只有我們班的同學才有，你買通哪個同學賣給你的？我一定發動全體同學聲討他?！?/p>

“這是我僅有你的一張照片，是從學校宣傳欄上撕下來的?！辩娭緸I紅著臉說。

周意直接翻譯出來：“偷來的？”她感到不可思議，“你可是全校學生的楷模??！”

“有什么辦法？你突然轉學走了，我不知道你去哪里了，心情不好。有一天董衛平提醒我宣傳欄貼了歌詠比賽的集體照，我可以取回來留念?！彼€言辭陣陣。

又是你個董衛平！周意在心里暗罵了一聲。

鐘志濱繼續道：“我連續兩天都在學校呆到很晚，但就是不敢下手；第三天董衛平看不下去了，說這是最后的機會，我才下定決心當一次壞學生。我沒有后悔這次行為，這張照片陪我度過了很多困難時刻?！?/p>

覺得他有點傷感，周意連忙接下去說：“最困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以后的日子會越過越好，你一定要堅強?！?/p>

鐘志濱低下頭，開門見山：“你下次還會來嗎？還會給我加油嗎？就像我給你加油一樣？”

周意還沒來得及回答，鐘母已經推門而進，向周意點點頭道：“周小姐，打擾了。志濱，李主任看你來了?！?/p>

鐘志濱恢復了人前的平靜，對李主任說：“謝謝李主任。上次我跟你提過的事沒問題吧？”

李主任說：“原則上沒問題，我代表醫學院謝謝你。來，今天胃口怎么樣？”

鐘母搶著回答：“胃口一般。李主任，麻煩你一定要補充他的營養?！?/p>

鐘志濱和聲對母親說：“媽，我讀這行我最清楚了，現在李主任的藥都是最好的?！?/p>

李主任說：“老張把他的研究生交給我，我會盡力而為，阿姨你放心吧?！?/p>

鐘母客氣送李主任出門。

周意偷看了一下表，時候不早了，她站起來告辭，“鐘師兄，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p>

鐘志濱點點頭，目送她走出病房，盡管周意沒有承諾再來，但他并沒有耿耿于懷；他對自己說已經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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