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萬年清感覺自己真正的生活似乎就那么三四年而已，從進路工作開始，他的人生似乎才真正開始了，尤其是昨晚的約定，雖然激動的感覺沒有持續太久，但是他還是非常期待的即將到來的約會。第二天清早，萬年清就強力地克制住了自己以往懶床的習慣，聽到手機的鬧鐘響聲立馬就起床了。吃罷早飯，他發現其實自己也沒什么好做的，周公不在，月老不在，嫦娥姐姐不在，想了半天，他決定先去剪個頭發。理完發回來，洗了個澡之后他便開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作為一個很不現代，很不時尚的小青年，可想而知他的衣柜里會是個什么樣子，本來就沒什么衣服，再加上一些可想而知的原因，以前的衣服也穿不上了。沒辦法，現買好像也不現實，萬年清想了想，干脆就把之前參加姐姐婚禮時穿過的小禮服穿上吧。穿上之后，萬年清在鏡子前轉了轉，左看右看，總感覺有點怪怪的，好像太正式了點……沒辦法，就先湊合著點，以后再買吧，渾身上下該收拾的都收拾過了，于是乎他開始靜靜地等著夜幕降臨。

我靜靜地看著你的容顏，你卻閉著眼靜靜地聽著如水流過的時間，如果這就是幸福的感覺，那么請睡神也賜予我夢中這樣美妙的幻覺吧，哪怕代價是我永不醒來。

手機每一次的響動都會讓萬年清擔驚受怕，害怕伍薇薇那里會有什么變故，不過幸而都是些什么促銷的短消息，又或者是什么新的手機業務辦理的推銷電話，總之到在午飯之前還沒什么意外的狀況發生。萬年清還在構想晚上見面時應該說些什么，看著衣架子上掛著的衣服，他的腦海中甚至有了些夸張的想法。表白嗎？是不是有些唐突了，或許彼此再加深些了解可能更好吧，但是像伍薇薇這樣的女孩不可能沒人追求的，可是以后還真的會有今天這樣好的機會嗎……一想到這些萬年清就覺得好亂，他認為自己就是個很簡單的人，不想去想一些太復雜的事情，尤其是情感之類的高端問題。他以前沒事的時候在網上做過一些心里測試，結果測出來他的情商為零，從此以后他就對這些神棍類的文字游戲失去了本就不多的興趣。生肖不靠譜，星座不靠譜，連他自己的感覺也不靠譜，唯一靠譜的是他在任何時候都會在心里對自己說“I　believe”。

下午一點，和煦的陽光照進萬年清的房間，照在身上，暖在心里。他正在電腦上奮筆疾書，寫一些內心感受的短文，也算是日記吧，只不過這些劇情，猶如難解的密碼，除了他自己，沒人能看得懂。其實萬年清也想著有朝一日也能寫就一部小說，一部真正屬于自己的歷史。也許沒有喝彩，沒有掌聲，沒有鮮花，沒有人民幣……但這都不要緊，他沒多想什么，他現在想著的只是某一個人罷了。

這時手機響了，從專屬的鈴聲來看，萬年清判斷這不會是什么好消息。一看號碼，果然是主任辦公室的來電，萬年清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心中在不停默念“我不是值班員、我不是值班員”的咒語。然而當他接下接聽鍵之后，手機里傳來主任嚴肅決絕的聲音。

“萬年清，晚上7點準時到站里三樓的會議室開會?！?/p>

萬年清一下子傻了，噢，my　老噶噠！你們真會挑時間！

“主任……主任我晚上有事！能不能……”

“什么事？”

“呃……一個比較重要的約會?！?/p>

“和女朋友的約會?！?/p>

“不是?！?/p>

“家里有非常重要的事？”

“也……也不是?！?/p>

“那就來開會?！?/p>

“不……不是……主任我晚上的約會很重要的?！?/p>

“站里晚上的會議也很重要！”

“啊……那能不能請個假啊……哪怕扣我一個年休也行??！”

“你……晚上到底什么事情？”

“吃飯……看電影?！?/p>

“和誰？”

“一個……一個好朋友吧?！?/p>

“小姐妹？”

“是吧?！?/p>

“涉及到你的終身幸福？”

“那還談不上?！?/p>

“行！那就來開會，晚上領導都要來的，值班員們都必須到場，好了不說了，我還要打電話給別人呢，就這樣了?！?/p>

說完，主任掛了電話。萬年清徹底郁悶了，這都是些什么情況！他生氣了、發火了，然后氣得把各種屏蔽詞都傾瀉了出來，但是一陣翻江倒海之后，他又無力地倒在了床上，完了，今晚的約會要說拜拜了，唉……月老啊，你又何必這么耍我呢！哎！主任啊，官大一級壓死人吶！萬年清想了想，決定打個電話給伍薇薇去解釋一下，以表達不能如約而至的歉意。當他拿起手機正要撥通她的號碼時，突然想到七點鐘的會議，根據他的經驗一個小時也就到頭了吧。那么八點鐘啊，還早，飯是吃不成了，看場電影還是可以的。嗯，就這樣。于是他撥通了伍薇薇的電話，電話里他極盡歉意，并極力地向伍薇薇表示會議最多一個小時就結束了，那么正好還可以看一場電影的。伍薇薇笑著回答說“沒有問題”，兩人商量好了晚上的計劃后就掛了電話。萬年清的一顆心也安定了下來。好吧，有的看電影也不錯，而且這本就是萬年清的計劃，只是把它單獨實施了罷了。

熬吧，等熬到了晚上再說。于是他就這么一咬牙、一跺腳，一直熬，終于他熬到了晚上走進站會議室的一刻。萬年清來得不算早了，已有些同事已經先到了，所以當萬年清一進會議室，大家都比較驚訝。

“哎呀，萬師傅，今天去相親了??？”

“嗯……萬爺今天穿得真帥??！”

“萬年清，今天開會把女朋友也帶了嗎？”

大家說什么的有，都沒想到這個平時看上去挺文氣的小青年竟也有如此脫俗的氣質與容貌，而且用“英俊”這類的詞匯似乎也不夠來形容了。眾人的夸贊顯然讓萬年清很不適應，總覺得很假，到底只是客套話，還是今天真的很帥？萬年清沒有去考慮，他現在只想，到時候站長一落座后只說一句“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就夠了。雖說他們這樣的小站，領導開會基本都不用發言稿的，基層領導嘛，不需要什么書面語，公體字。想想也是，大家整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搞得太高端反倒讓人覺得你這人沒修養裝文化，很假，但是會總歸還是要開的，畢竟上級有什么指示、精神都是要靠會議來傳達。

晚七點，會議準時開始，大家全都做好了。來的人很多，除了當班的人沒來，兩個病假和年休中的職工沒來，剩下的全到了。站長坐下來，掃了一眼不大的會議室。

“大家都到了，那就開始吧?！闭鹃L說完，主任便開始會議的主題。

“今天晚上叫大家來開這個會，是想趁著現在客流淡季這個時候把鐵道部和路局相關的一些新舉措和大家談一下，當然，也是因為最近車站工作中發現了不少的問題，需要在這里來和大家研究一下，看看我們到底還有哪些不足之處，包括之前春運中的出現的問題，比如投訴，個別職工的工作態度問題等等，有必要來重申一下?！敝魅握f完，就準備拿出鐵道部和路局下發的文件，站長撿了這個空檔說了兩句：

“我知道大家可能都有事情，也比較重要，我們爭取時間，快點結束這個會議?！?/p>

雖然站長是面向所有人說的，但是萬年清聽著這話始終覺得別扭，像是在特地安慰自己的一樣。他看了一眼出席的領導們，站長、書記、副站長、主任、各位值班員們（包括他自己），完了，每人都搞點發言，晚上的電影恐怕連午夜場都趕不上了吧……隨著站長等各位領導撒發完了一圈又一圈的香煙后，煙霧開始裊裊升起，表明大家都已經進入了狀態。萬年清卻壓根沒心情去聽，他扭頭看著會議室窗外的車站全貌，從三樓俯看下去的五號站臺安靜，嫻雅，站臺上的人們正從茫茫夜色中奔向心中向往的世界中去。

當這夜涼如水，哪一滴又是你的眼淚。

萬年清的思緒一旦散開，時間也會慢下來，而他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五號站臺，一個究極幻美的夢境。

我或許不在你的眼前，或許也不在你的心間，時光會慢慢流逝，我依然會靜靜地在你身邊。

過了很久，也好像也沒多久，總之對萬年清來說是“不知過了多久”。主任對著大家說：“你們幾個值班員看看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幾位值班員（一位在夢游）都表示沒什么好說的了，主任干咳了下，看了看萬年清，說：“萬年清，你來說兩句?！?/p>

“呃……”萬年清被終于被拉回現實中來，焦急的他第一反應是散會了，沒想到主任回來這么一句，這不是強人所難嘛！

坐在萬年清對面的葉南湘笑著說：“是啊，萬師傅也來說兩句吧?！?/p>

萬年清搖了搖頭。此時的他內心唯有一個聲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嗯……萬年清你什么想法嗎?”主任問。

還沒等萬年清開口，葉南湘笑著說道：“萬師傅可絕對是我們上海鐵路局的一朵奇葩?！?/p>

大家都笑了。

葉南湘話里的含義大家都清楚，萬年清也了解，只是萬年清不明白的是，自己怎么居然會在同一天，幾乎是同時收到了對他一個人的一份通報批評和一封表揚信。

真的很藝術，很極品。

主任聽完了葉南湘調侃的話，皺了皺眉頭，說：“希望以后類似的‘通報批評’這樣的事情不要發生，我希望的是天天有人來表揚我們而不是天天有人批評我們?！?/p>

“是啊?！比~南湘附和道，“只是人家只寫了表揚信，可惜啊萬師傅，沒把人家的手機號碼要來?！?/p>

“要人家號碼干嘛?！比f年清隨口回答到。

“干嘛？”俞濤也參合了進來，“這么好的機會，人家那兩個小姑娘長得這么不錯……你當時應該說‘表揚信么就不用寫了，手機號碼、QQ啊、電郵啊，留個……學校里的，家里的號碼也可以留個，以后好聯絡，對吧，搞點實際的?！?/p>

“那筆記本電腦不是我撿到的，是人家列車員撿到交給我的，人家車子要開了，來不及找失主，就交給我了，要謝也不用謝我的，我只是做個順水人情而已?！?/p>

“廢話，是你親手轉交的遺失物品，人家失主不謝你謝誰？再說了，估計人家坐火車也難得碰到個這么溫柔善良的哥哥，看到沒？還特地寫了感謝信，沒準兒人家對你一見鐘情也說不定，你啊，不給人家機會??！”葉南湘接著給萬年清“下套”。

“那早說啊，你自己想要的話，自己可以問人家去要嘛！”

“唉……賣相沒你好，這硬傷！沒辦法的?！?/p>

萬年清聽這話有點想吐的沖動。

“嗯……萬年清長得可以的，小伙子里算是蠻漂亮的了?！甭牭皆趫隼锨拜厒兊脑?，萬年清又不說話了。

“是啊，尤其是我們票房里的窗口就特別需要小萬這樣的人，萬年清啊，回到我們票房來吧?！笔燮碧幚锏闹蛋鄦T師傅用女性特有的溫柔的聲線說到。

萬年清聽完極為驚恐地搖了搖頭，其余到場的售票員們也都忍不住笑了出來，萬年清則是在心中發狠到：“打死我也不再去票房了！”對面的葉南湘看到了萬年清的這副表情，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這微笑好像在說，那就先打個半死，再拖進去。

大家越說越開心，氣氛再度又熱鬧了一下。站長握著圓珠筆用力地敲敲會議桌：“好了好了，別扯太遠了。不過嘛……萬年清，大家對你的建議還是蠻中肯的，還是要重視同事給你的好的建議，改進一下自己?！苯又鹃L咳嗽了一下，“大家看看還有什么要說的嗎？”眾人也都搖了搖頭，隨后幾位領導低聲交談了一下。萬年清看了看手機，八點還未到，焦急的他希望立馬走人，接著下半場的電影。只過了一小會兒，站長站起來說：“好了，今天就這樣吧，散會！”這一聲如發令槍一般直刺萬年清的耳膜，但他也不敢太迅速地展開行動，不過還是第一個走出會議室，身后的同事們還在各自繼續著會議上私下交流的問題，萬年清則是開始從“走動”變成“跑動”了。他知道，今夜，留給他的時間不會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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