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引狼入室

《大唐西寧王》樓枯/著, 本章共4484字, 更新于: 2011-02-16 11:02

楊昊回到豐州時已經是三月末，王謙病死，天德軍內亂的消息，他是到了麟州后才知道的。這趟長安之行的目的基本達到，但也受了點小小的驚嚇。與謝搏之密談后的第二天下午，李昂就下旨要王崇文四月初進京完婚。

表面上看楊昊的計策沒有取得任何效果，實際卻不然。王崇文一直擔心自己進京后會被仇士良扣為人質，逼他交出朔方鎮。因此他執意要求在靈武舉辦婚事，仇士良此前也默認了他的這個要求，此時將婚禮的地點改在了長安，這實際上就宣告了李晴婚事的無限期延遲。

李晴的興奮之情溢于言表，當晚她悄悄溜出宮來，在楊昊下榻的客棧宴請楊昊，楊昊不敢推脫只得由著她的性子。誰知酒宴進行一半時，卻發生了一場意外。一隊金吾衛士卒以緝拿吐蕃奸細為由，闖入客棧，挨門挨院地搜查。楊開出面阻攔，卻被扣留，來人自稱持有圣旨，氣焰十分囂張。最后逼得李晴親自出面才將眾將叱退。

這個小插曲對李晴來說，不過是生了一肚子氣，略丟了點小面子，或者回宮后遭郭太后一頓責罵而已。但楊昊心里卻明白，這是仇士良對自己的一次嚴重警告。因此他第二天一早便匆匆離開了長安，因為走的太匆忙，甚至來不及跟李晴打個招呼。

路過麟州時，楊昊發現城中增加了數千駐軍，且都是精銳的河東士卒。各營都忙著囤積糧草，隱隱有出兵西進的跡象。楊昊不得不取道小長安巡視防務，直到此時他才得知王謙病故，天德軍內訌的消息。

楊昊心中無比震驚，王謙暴亡，天德軍內訌，出了這么大的事自己竟如瞎子和聾子一般毫不知情。關索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為何也一點消息都得不到？楊昊本能地想到了兵變。因此當李昌林提出派一哨人馬護送他北上時。他表面上答應下來，但天色一黑卻帶著關索孤身而去。

楊昊先到了落雁川程克領的營地。程克領接任驍騎營統軍后，便移軍落雁川之東駐屯練兵。程克領對楊昊的突然到來頗為驚訝，楊昊詢問了自己走后豐州各營的情況，程克領一一如實回報，心中卻不知楊昊突然發問的用意何在。此后，楊昊又在索額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現身落雁川軍墾農場。索額和程克領陪著他巡視了農場，奇怪的是楊昊這次沒有問農事，而是詳細地詢問了駐軍的戰備和訓練。

索額絲毫不敢隱瞞，當下楊昊便以演習為名調破虜營三哨人馬，驍騎營兩哨人馬連夜渡河進駐至豐安城西十八里的芒虎寨和西山。楊昊自己則于戌時初渡河北上。程克領與索額送他到河邊，都以為他是要去豐州，但楊昊渡河之后卻沿河西進，子時初刻他趕到西山情報室設的一個秘密訓練基地，并傳令余炎爐、朱七出城相見。二人孤身趕來，至此楊昊才放下心來。

回到防御使署，關索便將情報室所有軍官召集到一處，宣布所有人全部停職接受檢查。烈火營同時加強了全城戒嚴。楊昊回城的消息密不發布，甚至晴兒等人也是在第二天下午才知道他回城的消息。

對情報室的調查結果顯示，內部并沒有出現叛徒和內奸。王謙暴病的當天，黃奕涼就派人將情報快馬送往長安，但送信的人卻是一去不還。情報室內部也在調查原因，初步判斷是楊昊進城之后被人嚴密監視，信使無法跟他取得接觸。甚至有可能信使已落入他人之手。

楊昊總算松了口氣，一年來自己造別人的反，別人也造自己的反，造來造去不免就有些神經緊張，疑神疑鬼的。至于說自己在長安受監視，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長安乃大唐的根本之地，臥虎藏龍之所，自然是間諜細作活動的樂園，除了神策軍的判事廳，內宮的小青衣，各藩鎮設在長安的進奏院也都樂此不疲。原本楊昊還有些自鳴得意，自己當初讓張呈到長安是步好棋，如今看來，這步棋沒走錯，但也算不得是什么妙手高招。

地方上強鎮如河東、朔方、河北三鎮在長安的進奏院要多大有多大，實力要多強有多強，與他們相比，天德軍進奏院實在不值得一曬。在長安時楊昊就曾用挪揄的口吻跟關索說：“你什么時候能修煉到我在東市丟個錢袋你隨手就找回來，或我隨口一問你就能查明京兆尹晚上請客桌上的菜出自哪個廚子之手，又或者我隨便點個公子王孫的名字，你就能知道他們在曲舍里養著哪些粉頭，粉頭們都有哪些愛好，跟朝里的哪些官員有瓜葛，那些官員誰會對豐州不利，你在他們使壞前讓他們罷手歸順或罷職回鄉，如此，你才算修煉成仙，我也就可以睡個安穩覺了?！?/p>

關索不以為然道：“這些都不難，只要你放權給我，三年內我一定做到?！睏铌坏溃骸坝謥韱栁乙X，你們幾十個人，所用經費已經抵得上四個營的開銷了?！标P索駁道：“哪些大兵小將們一天只要吃兩頓飯，一季發三套衣裳，咱們呢，見王孫公子們一面，打賞門房的錢也夠大兵們吃上一個月了吧。四個營的開銷，看似不少，可用起來，那是恨不得一個字兒掰成兩半來使?！?/p>

楊昊道：“我不是答應過你，經費以后會慢慢增加的嘛，今年再給你加兩個營的，三年后，不，兩年后，照十個營的預算撥給你們。等于又養了一支西寧軍?！?/p>

關索道：“我也知道你這個家不好當，倒不如給我道命令，讓我經理兩家商棧，自籌經費，省的你天天煩心?！睏铌恍Φ溃骸皬慕裢竽阈菀俅蜻@個主意。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标P索聞言嘆了一聲，聳聳肩道：“原因何在？怕我財大氣粗，不聽你的號令？情報室就那么幾個人，你一聲令下烈火營半天就解決了。你怕什么？”

楊昊頗為欣賞他這種有話直說的性格，拍著他的肩道：“老弟，你聽我的沒錯，這個口子一開，將來后患無窮。到時候不光我這個大哥難做，你這個大哥也難做?！闭f了這話后，楊昊緩和了一下口氣，“至于用人方面，我可以再放點權給你。譬如張仁，你覺得他是個可用之人，我就把人交給你?！标P索聽了這話，心中稍感安慰。張仁之罪罪當斬首，可他的才干確有可用之處，自己試探著向楊昊提了幾次，總算得到了正面回應。

張仁的這個口子一開，后面的很多事就可以參照辦理了。這無疑是楊昊對自己的一個重大讓步。

得知這是一場虛驚，楊昊立即下令解除對情報室的審查。他讓書辦房的幾個書辦借交***之機去情報室聽一聽眾人對被審查一事的反應。書辦們沒有聽到任何不滿的聲音。這讓楊昊略感欣慰的同時，又讓他心懷幾分歉疚。于是他提前兌現了去年的承諾，批準了情報室增加預算的請求，并重新考慮這個特殊機構的定位。

楊昊在詳細了解天德軍事件的始末后，召集凌彤、李通、莊云清、魚重、盧光連夜會商對策。五人的意見基本一致：秘密調集四到五個營的兵力集結待命，視天德軍事態的發展，采取不同的對策，必要時出兵進行干涉。

會議剛剛結束，楊昊就接到了呼延谷被白水狐攻破的消息。

剛剛走出使署大門凌彤五人又被叫了回來。五人意見分成了兩派，凌彤、李通、莊云清主張立即出兵干涉，盧光堅決反對出兵，魚重態度有些模棱兩可，但基本上傾向于不干涉。

主戰派的理由很簡單：唇亡齒寒，一旦天德軍落入白水狐之手，對豐州的威脅就由潛在的立即轉變為現實。且不說白水狐好戰成性，又熟悉豐州虛實。他入主天德軍后為了抗衡來自東西兩面的壓力，勢必會與河東的劉清伶聯手，兩家若結成同盟，劉沔的振武軍就會三面受敵，或被白水狐所滅，或投靠劉清伶。不管哪一種都意味著三鎮聯盟的徹底破滅，豐州也勢難保全。李通還舉出劉清伶派軍進駐麟州為例，來佐證自己的觀點。占據麟州后，河東軍不僅完成了對豐州的半包圍，而且還可以牽制夏綏出兵北援豐州。

盧光反對的理由是，白水狐南下兵力只有四千人，而天德軍卻擁兵一萬五千人，除去三千老弱病殘，兵力也是他的三倍，且據險而守，又是內線作戰，天時地利人和都占優勢。天德軍已失呼延谷，王氏兄弟必會捐棄前嫌，一致對外。室韋人擅長野戰而不擅攻城，此戰敗多勝少。此時若豐州出兵，白水狐很有可能退呼延谷憑險據守。遠征之師屯于堅城之下乃兵家大忌，消磨士氣，徒靡糧草，又無寸功。與其勞師無功，不如暫時坐山觀虎斗，等到兩敗俱傷時再出兵收漁翁之利。

楊昊綜合了兩方意見，決定急調豹營、鋒矢營、驍騎營會同鐵鐺營和金風營一部東渡黃河，分兩路攻擊由大同川南下的室韋三姓。得手之后，大軍運動至牟那山以北，做出攻擊呼延谷之勢。同時調飛虎營和旌旗營、警一營各一部進駐九娘關，準備沿河東進。

就在各營緊急集合時，天德軍又風云突變，王冕渡河時意外溺水身亡，前軍副將馬躍一口咬定是王峰暗中謀害了王冕，他打出為主將復仇的旗號，率前軍各部上萬人在牟那山以南、中受降城以東同時渡河，連克沿河十余座軍寨，從東西兩面圍住了中受降城。

中受降城中的軍糧已經耗盡，王峰一面強令無償征用百姓余糧，一面連連派人渡河去催百里之外的河東軍劉德三部。劉德三督軍兩萬沿河西進，他本來的目的是逼迫王冕承認王峰為天德軍留后，若其不從便于黃河之南殲滅王冕所部天德前軍主力，一面確保王峰接掌天德軍，一面收取其所許的天德軍河南十三縣。

劉德三想好了每一步的細節，王冕和他下屬每個人的特點和戰法，天德前軍的歷史、現狀、編制、戰力，交戰地區的氣候、地理、風俗特點。身為劉清伶的十牙將之首，劉德三擁兵謹慎卻又絕不墨守成規，每戰必先謀定而后動，故而身經百戰，鮮有敗績。戰功之著，即便狂傲如董八成也對他另眼相看，欽佩有加?？墒莿⒌氯f萬沒有想到王冕會溺水身亡。天德前軍竟會落入狂妄好戰的馬躍之手。

當你把戰場上的每一個細節都設計好了之后，卻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對手了，這種失落和沮喪是足以摧毀一個人的身體和意志的。劉德三就這樣病倒了，且一病不起。二萬大軍被迫停下來，等候最高統帥的指示。

王峰徹底絕望了，他含著淚對梁彥谷痛心地說道：“并非是我不愿與河東結盟，實在是他們沒有誠意。馬躍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我若落在他手里，定是死無葬身之地。為今之計只能將留后之位讓與叔父，希望三弟能捐棄前嫌揮師解圍，保住父親留下的這點基業?！?/p>

梁彥谷道：“如今呼延谷已失，谷中囤積的糧草、軍械全部丟失。三公子手上雖擁兵數千，但城中無糧又如何守得??？”

王峰道：“老師如何忘了，我們和豐州、振武軍是盟過誓的，值此危難之際，他們焉能坐視不理？不管是豐州還是振武軍只要答應出兵，不過七八日就能到城下。我與三弟合兵一處，再難還不能扛個十天半個月嗎？”

梁彥谷冷笑道：“你想的太簡單了，他兩家是跟天德軍結盟！”見王峰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梁彥谷只得耐著性子解釋：“三鎮盟誓只為互保，只要承認老帥當日與他們定下的誓約，是王家還是馬家執掌天德軍，對他們來說并無兩樣。馬躍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嗎？他的使者恐怕已經趕往豐州和振武軍了吧?！?/p>

王峰道：“似老師這么說，學生只好與城共存亡了?！?/p>

梁彥谷道：“其實還有一條路，只是怕公子不愿意?！?/p>

王峰聽到有路可走，頓時兩眼放光，急問道：“老師快教我?！?/p>

梁彥谷一字一頓道：“與白水狐結盟?！?/p>

王峰倒吸一口涼氣，緊鎖眉頭一言不發。梁彥谷見他猶豫不決，心中便有些著急，大聲說道：“白水狐與馬躍不同。白水狐是條餓狗，闖到家里來不過是找些吃食，填飽了肚子他便走了，若是主動去喂他，還可以拿來驅使。而馬躍卻是一條吃人不吐骨頭的狼，啃光你身上的骨肉還要占據你的家，孰優孰劣你當心中有數?！?/p>

王峰思忖良久，不放心地問：“可他只有四千人馬，能退的了馬躍嗎？”

梁彥谷笑道：“他一人固然不行，但若加上三公子和城里的兵馬，還退不了馬兒嗎？”王峰聞言大喜，王麟終究是個老實人，生死存亡之際，他必會站在自己一邊。三路大軍近萬人，自然可以與馬躍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