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蜂屋 第一節

距離中秋節僅剩兩天，徐白像平常忙于解決案子。手頭的一宗綁架案辦完，他回到刑警隊時早過晚飯時間。隊友們全走了，留下他和何道楓。

翻開案卷，扭亮辦公桌上小小的臺燈，他聚精會神劃動筆尖。寫完開頭，他到同事辦公桌里搜出三包方便面。不管哪種口味，撕開塞飯盒里，接滿半開不冷的溫開水?；氐阶狼?，卻寫不下去了。

徐白遇到個意想不到的難題，對于血肉橫飛的場面他很習慣。蹲點或長途跋涉追尋嫌犯也不在乎，可對于嫌犯犯罪的理由，他感到了殘酷。

悶悶不樂之際，何道楓端過清茶，順便看下他的報告。因為是新近加入的，警隊里的老人自然要教他些東西。何道楓今年四十一，老刑警了。而且資歷學歷很高，當年是公安大學里出來的。對犯罪學，刑偵，法律，英語等等都有研究，呂隊長特別看重他。典型的好好先生，整天樂淘淘的。只不過頭發早變得花白，額頭上是與年齡不稱的皺紋。

“小徐，哪里不舒服了？”

“沒有，何爺，我覺得……怎么說呢？今天抓到的那個綁架犯，他為什么要綁架親侄女？說不通啊?！?/p>

何道楓拉過把椅子，開始他擅長的講解：“你是認為親戚對親戚不該做壞事對吧?！?/p>

徐白點頭。

“你來刑警隊多久了？”

“三個來月?！?/p>

“那我問你，你見過父母殺死年幼的孩子，姐妹或兄弟間互相爭遺產，以至于殺人泄恨，又或者孫子砍死爺爺，只為不多的錢財。這些案子你接觸過嗎？”

徐白本能的否認：“那可能嗎？一家人又不是仇人?！?/p>

何道楓雙手交叉放胸前：“怎么不可能，告訴你件事。兇殺案中，熟人作案的概率比陌生人高，而熟人作案當中，同為一家人的概率更高?！?/p>

徐白難以置信的瞪大眼。

“首先，這樣做的人少數屬于心理真正變態，其他的與你我并無差別，正常人?！?/p>

“可是，謀殺同類本來就是瘋狂的行為，難道說你會背著我們殺人？”徐白反駁。

“沒錯，我可能會這樣做。一下說白了你接受不了，先不說親人殺親人。舉個例子，某個壞到極點的人，欺男霸女，殺妻賣子，一天不做壞事手就癢。沒有警察去管，結果有一天，他被人殺了，大卸八塊扔到廣場上示眾，你的第一感覺是什么？”

徐白轉過椅子，正面對著他，雙手放扶手上。

“第一感覺嘛，罪有應得，雖說兇手的行為犯了法，我還是要抓他?！?/p>

“對了，罪有應得這個念頭好像是正當的，但他其實蘊含了犯罪的沖動。以暴制暴，這行為本身也不合法。而且死者死的那么慘，周圍人卻感到高興。這就是潛在的犯罪欲望?，F在換個說法，假使那個人只得罪過某個人，那另一個人為了報仇，殺掉了他，又要怎么說？”

徐白：“這個應該毫無疑問是謀殺了?！?/p>

“嗯，因為只有一個人，周圍人維持著既定的秩序，所以兇手不會得到贊揚。但案件沒變，變的是環境。那首先拋開輿論的影響。試想罪犯下手的理由?！?/p>

“是為了仇恨吧。要不為錢，為某種糾紛?！?/p>

“確實如此，單從表面上很好理解?？蔀槭裁丛S多人之間有糾紛，但下手殺人的那么少呢?！?/p>

徐白：“當然了，只因為不高興，一刀捅死別人，太隨便了吧?！?/p>

“我們會控制，所以殺人犯那么少。不過能夠控制不代表犯罪的傾向不存在。如果不去想殺人帶來的后果，而動手的話一定能成功，你認為多少人會選擇動手呢？”

徐白：“我不知道?！?/p>

“犯罪這個概念并非伴隨人類出現，原始人是沒有這個概念的。隨著人類的發展出現了社會，形成公認的規則。同時也誕生了罪犯這個名詞。穩定的秩序是社會必須的。人性中破壞的那一面成為禁忌，打上犯罪的烙印。表層意識上我們以文明人自居，無時無刻不在注意自己的言行。以適應社會的生活。以至于常常意識不到真正的想法。貪心，懶惰，激怒，嫉妒，憎恨，甚至只是尋求刺激。合適的環境，積累的需求，稍微越界，本性一旦釋放，想象中的行為付諸行動，殺人者就出現了?！?/p>

“可是，我還是不認可，你的意思是說殺人的想法屬于本能，每個人都需要？”

何道楓：“一點不錯。我們刻意宣揚善的好處，貶低惡的墮落。其實本不該分成對立兩面的。你說他們認為是在作惡嗎？人殺人是因為想要這么做。除此之外還能找出什么理由?！?/p>

“是嗎？”

“是。謀殺的理由多種多樣，下決定的心理過程是一樣的。拋開律法良心的監督，按照內心希望的去做。事后有的人后悔，有的人逃避，還有人一點不在乎。無論如何，決定殺人的人很冷靜，即使看上去狂暴。這是真相?！?/p>

徐白不知所措，只好揭開飯盒吃面，轉移下情緒。

“說道最初的問題。為什么關系越近的人越容易發生兇殺案。很簡單，下手方便。尤其朝夕相處，相對的產生需要的幾率就高。加上熟悉對方生活范圍規律，難度小得多?！?/p>

徐白不自覺的放下飯盒，站了起來：“這么說簡直……一家人怎么會恨不得殺了對方，殺個人真那么簡單嗎？我實在沒法相信你?！?/p>

“呵呵，等你當上幾十年刑警，見慣這種事，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茨愠霈F場挺穩重的，沒想到骨子里是個好人呢。同樣是我舉的那個例子，一個人的仇人被殺，眾人認為是犯罪。一群人的仇人被殺，大家下意識認為是伸張正義。有什么不同呢。相應的，殺陌生人能夠理解，殺家里人格外受人譴責。某種程度上說，道德良心是集體的幻覺，可以令人安心。否認心中潛伏的殺意，我們都是好人，所以這種事只有變態狂才會做。這么想，世界是何等完美?！焙蔚罈饕粴庹f完，點上根煙。徐白要上根，用力抽著。

殺親人像殺陌生人，他暫時接受不了。好可怕，他寧愿面對最兇惡的妖獸，起碼是敵是友一目了然。

何道楓：“當然了，總體上說善大于惡，否則人類早滅亡了。我們的職責就是成為阻止罪惡，破壞的堤壩。時時提醒人們界限在哪兒。我的話僅供參考，不打擾你寫報告了?！?/p>

徐白喃喃自語：“何爺的話，聽上去那么像趙允呢。他對虛空里的事總感覺不聞不問的，人，搞不明白。老爹，什么時候好好跟你談談，人間界真不好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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