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殺年豬

當時的干部，文化程度不高，所以到上頭開會的時候，往往是把上面的精神死記硬背的，可是，一來了下面傳達上頭的指示的時候，記性好的，能記個十之八九相當地不錯了，可是，碰到一些個問題又說得不是那么地順溜，于是，群眾在下面聽領導人做什么報告的那會兒，只聽到“這個，。。。哼，。。。。。這個，這個。。。。。?！蓖且牭降臎]有聽到，聽到的全是這個，這個。。。。。。。

要是換了別人，早嚇得要命，可是，我爸爸一點兒不怕，別人當了超支戶好像是低頭一等，可是，爸爸才不在乎了，他說了，我一不偷，二不搶，不就是超了一點支嘛，我又不是不還，這不，孩子們太小了嘛?？墒?，話是這么說，因為蓋房子差了隊上的錢，加上媽媽的身體大不從前，從我們的家里成了超支戶，爸爸那個副業隊長的官就被免了職。

其實，就算是不免職，他的官也當不了了，因為副業隊根本上就沒有什么活路了，他們接不到活，自然地也向隊上交不了什么錢，就這樣，過了沒有多久，副業隊就解散了，爸爸從一個隊長變成了一個弼馬溫，當起了隊上的飼養員，這飼養員不是什么人都能當得，隊上有幾匹烈馬，別人都降服不了，可是，我爸爸一從它們的身前走過的時候，它們會乖乖地打著響鼻，而別人走過的時候，它們的前蹄地躍高高地騰起來，或者說是用后蹄刨起多高的塵土飛揚，膽小的根本上不敢靠近，可是，爸爸連個鞍子也不要，騎上馬就跑得多歡。就是這個飼養員的工作，爸爸也是干得多好，哪只牲口是一個什么樣的性份，他都摸得清楚得很。

最主要的，爸爸可以就近地照顧家里，因為我們的家離飼養場不遠，而且，飼養員的工作主要是晚上的時候要清點牲口的數目，還要觀察到牲口有什么異常，白天的時候，牲口都不是在地里干活，就是牽出去放養了，他得把馬圈牛圈收得干干凈凈，另外還有一點就是要積攢農家肥，這可是一個累人的事情，爸爸即保證了牲口的存活率，又不能耽誤牲口的使用率，不曉得爸爸是怎么辦到的。

反正，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我的爸爸哪一天是坐在家里和別人閑談的，他總是有事，不曉得那么多的事。有一回，半夜的時候，我被媽媽從被窩叫了起來，一起起來的還有姐姐，我這才想起來，媽媽在昨天晚上吃夜飯跟我說過的，要早一點兒起床跟姐姐做伴，跟集上的幾家人送菜去，不要我說什么話，只是跟姐姐做一下伴就可以了。

我磨磨蹭蹭地坐起來睜開眼睛，姐姐早就穿好了衣服等在一邊了，可是，我又鉆進了被窩，天還有一點冷，再說了，我哪里這么早起來過呀，我不情愿地在被窩里縮著不肯動，媽媽急了，小聲地跟我說著好話，還說等我們回來了，一定弄一點什么好東西我們吃，反正我還是起來了，門一開，一股冷風直往脖子里灌，我站著又不肯走了，姐姐有一些不耐煩，意思是說再遲一點的話，她也不去了，天一亮，就會被人看到了，邊說邊朝我翻白眼睛，我只好跟在她的屁股后面，邊打呵欠邊把手筒在了袖籠子里，不情不愿走了，媽媽朝我們擺了擺手，做賊一樣地伸出頭來四下望了一望，這才輕輕地關上了門。

我的天膽一向是出了名的，也不曉得什么叫怕，姐姐走路的時候，畏畏縮縮不敢上前，我才不管這些，盡管還在不停地打著呵欠，我還是走在了前頭，地點是頭一天媽媽交待好了的，我只管跟姐姐做一個伴，我就是有一點怕冷，想快一點回來鉆被窩，所以，一路上我們兩姐妹一句話也沒有說，只聽到走路的腳步聲，要不了多會兒，就走到集上了，這時，姐姐上了前，好像有人小聲地叫她的名字。

“鳳香，這邊了，這邊了?！庇腥嗽诤谔幭蛭覀冋惺?，姐姐提著籃子走了過去，我卻沒有動，就站在那里。

“鳳香，這是錢，你拿好了，明天再送兩把過來，要不要得?！庇幸粋€人小聲地說道。

“好嘛，好嘛，我回去跟我的爸爸說一下?！苯憬愣碌卣f道。

“你們來的時候沒有碰到什么人嘛?！庇幸粋€人擔心地說道，要不是她開了口，我還不曉得暗處站得是兩個人。

“沒有，沒有碰到什么人，我們回去了?！苯忝糜终f道。

“那你們小心一點，記得把錢拿好了，明早上要來的呀?！毕惹暗囊粋€壓低了嗓門又說道。

姐姐這時候的動作很快，她也不和我說話，就往回走了，可是，看到我沒有立刻跟上來，她著急地說道“還不快點走，要給人看到了才好呀?！?/p>

我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趕緊地跟在她的屁股后面走了，走了幾步，我回頭一望，剛剛站著兩個人的地方早就空空如也，她們閃得真快。也許是錢起了作用，回來的路上一直是我在斷后，我的頭腦清醒了一些，看到了地上的一些影子，風一吹，這些影子就動了，就像是白天在樹陰底下一樣的，只是，月光下到底不是那么清楚，我們的腳步聲驚動了幾只鳥兒，哇地一聲不曉得飛到哪里去了，可是，姐姐好像一點不怕了，因為靠近我們的家已經不遠了，也許是聽到了我們的腳步聲，我們家的大門就悄悄地打開了一條縫，姐姐幾乎是跑進去的，我了，不慌不張地，不緊不慢地走著我的步伐，并對她的行為表示了一些不滿。

“回來了，冷不冷呀，要不要再睡一下了再上學呀?！卑职纸舆^了姐姐手里的籃子，也接過了姐姐遞上來的錢，關切地問道。

“我捂一下被窩去，好冷?！苯憬銡獯诺卣f道，她也不等我了，自己先爬上了床。

“你快一點進來嘛，性子這么慢，你姐姐都捂被窩去了，你還沒有進來?！卑职稚斐鲱^來，讓我快一點?？墒?，我卻被爸爸手里的錢吸收了。

“爸爸，賣了好多錢，我還睡去的，好冷?！蔽覍﹀X的概念不大，嘴里說著錢，沒有等我爸爸答言，我就走進了房里，我又不上學，我還要做一個好夢了。耳朵里卻聽到媽媽洗鍋的聲音，不一會兒，我又甜甜地睡著了。

那時候，賣菜是不被允許的，只能偷偷地進行，偏偏我們家里的菜種得特別的好，當然，光是我們自己吃，是吃不完的，我們的家里養著一只豬，那些不好的菜就用來喂豬，相當大的一部分，是賣給了集上吃商品糧的人。那些人不會種菜，也沒有地給他們種，他們吃菜主要是靠在我們公家的園子里，可是，搶新菜公家的菜地里出不來呀，他們都曉得我爸會種菜，所以呀，只要我們的菜供應得上他們，他們還是很高興的，姐姐就變成了一個小交通員，我啊，也就是一個小保鏢，保證姐姐的安全。而我們全家的零用錢，全靠了這個菜園子，超支戶在年底是分不到什么錢的，能還清超支就不錯了，這不，上面又來了政策，說是要想辦法讓超支戶們不超支。

超支戶在全隊沒有十家，而且，數目都不是蠻大，我們的家里又是孩子們最多的，加上媽媽一生病的話，出工的天數就不是蠻多，光靠爸爸一個人的工分，光是一家大小一年的口糧錢就是一筆不小的數字，而且，我們的媽媽十分地勤勞，每一年都是兩頭豬出欄，上半年一頭是賣掉了，下半年的一頭豬是準備的年豬，這不，這些人就在打我們的年豬的主意了。隊長，會計，大隊的書記，又在提前跟我們家拜年了。

“哪門個搞法了，我們的工作你要支持呀，你看，我們又提前來跟你們拜年了，是不是呀，老楊？”大隊書記先開口了，隊長和會計跟在后面沖我爸爸點了點了，無可奈何地笑了。

“你們坐嘛，我們小老百姓，哪里安得上喲?！卑职执蛑呛?。卻沒有起身，他的手里正在編一個籃子，地上放著篾刀和皮好了的篾，一地都是竹沫子。

“用得完哪，還不歇一下，隊上都放了假了?！标犻L半開玩笑地說道。

“這是放假做得事么，要是上了工，哪里有時間搞這個東西?！卑职忠皇菍嵲挾峭嫘Φ卣f道。

“你把手里的事放一會兒，我們跟你說正事了?！贝箨爼浻幸恍┎荒蜔┝?，他明顯地打著官腔。

“你們有你們的正事，你們有什么話就說，我的屋里沒有籃子用了?！卑职植]有停下手里的活，他掃了一眼那幾個人又說道“你們坐吧，那里有板凳?！?/p>

幾個人坐了下來，你看一下我，我看一下你，都巴不得別人先開口。這時，爸爸停下了手里的話，他掏出了一支自己卷的煙，每個人發了一支，然后點燃了。

“我真是不愿意來抽你的這一根煙了，”書記抽了一口說道“說說，你自己想一個什么辦法，把隊上的全搞清了?！?/p>

“我是沒有什么辦法了，你們有什么辦法，說我聽一下吧?！卑职忠稽c兒不急了。

“我們跟你算了算，你們兩個人今年的工分，連口糧錢都成了問題，去年的超支是一點也還不上了，屁股上面還要盯一點點?！?/p>

“都算了帳了？”爸爸的眼睛投向了會計。

“算了，這不，過幾天分了口糧就要過年了，早分早好，大家都盼著了?！?/p>

“也是，一年上頭地上工，到頭來還是一個超支，我也沒有什么辦法?！卑职置鎸ΜF狀出有一些無可奈何。

“當然了，你兩個人干活還是沒有談頭的，只是，你們的負擔大一些罷了?！标犻L不時時機地說道，他是一個唱白臉的人，凡事不能搞僵，好說好商量。

“我聽他們說了，你的豬又可以出欄了，是不是跟媳婦商量一下，把超支還上呀?！睍浿苯诱f道。

“要得呀，只要有人來收就行，我就怕別人嫌豬小了一些了?！?/p>

“不小不小，還是有一點肉了，我跟供銷社打一個招呼 ，小就小點，不過，還上一點是一點吧?！睍浉吲d地說道。

“好，好，你們是干部，聽你們的?！卑职值臒煶橥炅?，他拍了拍手，站了起來。

“那就說好了，”書記有一些得意地跟隊長和會計望了一下，三個人都起了身，高興地走了。

第二天，他們三個人又來了，老遠地，就聽到了他們的說笑聲。書記帶來了供銷社里的收購人員，兩個收購人員肩上扛一桿大稱，手里拿著粗繩子，腳上穿得水鞋，老遠地，聽到窟嚓，窟嚓。。。?！钡仨懧?，會計抱著一個帳本，好像一切都準備好了。只有隊長冷腰闊氣地跟在他們的身后，不時地搖一搖頭。

“老楊，還沒有編完呀，你可真是的，也不曉得歇一下?！睍浌首麝P心地說道。

“你們都來了？”爸爸淡淡地打著招呼，照樣沒有停下手里的活。

“我不是跟你說好了嘛，今天讓他們來收豬子的?！睍涀钜姴坏冒职謱λ焕聿徊傻貥幼?，可是，為了工作，他還是忍了，陪著笑臉說道。

“我是同意了的呀?！卑职痔Я艘幌卵燮?。

“那好，不要你動手，我們搞得好好的，來，你們跟我到豬圈里捆豬子去，稱好了報一個斤兩給他就行?！睍浀靡獾貙κ窒碌娜苏f道。

于是，這群人來到了豬圈邊上，嘴里開始“啦。。。啦。。。?！钡貑玖似饋?，可是半天了，連一要豬毛都沒有看到。

“拿一根長棍子來，把豬趕過來?！庇腥丝吹截i圈里蓬起多高的麥草，以為豬子鉆來草里面去了。

長棍子拿來了，連著在草堆里捅了幾下，也沒有動靜，有一個收購員有一些心急，反正穿得是水鞋，跳了進去，踩在豬糞上面，弄得渾身臭烘烘的，可是，豬圈就那么點地方，根本上沒有什么豬。

“沒有豬，哪里有什豬，還把我的身上搞臟了?！蹦侨藦呢i圈里跳了出來，有一些惱火地說道。

“不對呀，我們昨天明明是看到了一只豬的嘛?！睍涍@才扒到豬圈上對大家說道。

“就是呀，我們都看到了的?！睍嬕仓绷?，他不禁說道。

“老楊，你的豬子了，是不是跑了，怎么豬圈里沒的呀?！睍浺詾樨i跑了，可是，爸爸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繼續他的活計。

“老楊，你的豬子跑了你都不急，還不快去尋去?！睍浿钡貙Π职终f道，他搞不懂，爸爸像是沒事人一樣坐在哪里，好像于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去哪里尋去，我今天早上就沒有看到了?！卑职贮c上了一根煙說道。

“那你們沒有尋的呀?！睍嫵黾绷?。

“有什么好尋的，它不在圈里，就在鍋里嘛?！卑职止室庖蛔忠痪涞卣f道。

“什么意思，你是說，你們吃了？”書記沒有想到他們這么大的膽子。

“一餐兩餐哪里吃得完呀，不是淹在缸里了嘛?！卑职诌€是不慌不忙。

“你，你是說，你晚上連夜殺了年豬？”書記重復著，一定要搞清楚。

“她媽媽是說還要喂兩天，還有一些蘿卜沒有吃完，可是，我說殺了算了，過年總要有一個過年的樣子是不，？”

“可你，明明是答應我們的了，你看，今天我把收購站的人都帶來了，你不是成心的嘛?！睍浬鷼獾卮舐曊f道。

“我養的豬子，還由得你們來當家呀，我就是殺了，我們孩子大人辛苦了一年，不該吃一點好的過年呀?！卑职终f昨理直氣壯。

“你可以不同意，可是，你昨天要跟我們說明呀?！标犻L打著圓場“這不，讓我們空跑了一趟?！?/p>

“我昨天不答應你們，你們會走嘛，真是的?！卑职挚偸怯兴睦?。

“那是你做的初一，就不要怪我們做十五了?！睍浉鷷嬚Ａ艘幌卵劬?，說道。

“那你們就說一下你們的十五吧?！卑职钟仓^皮說道。

“會計，你算一下，他差公家好多錢，讓他先把超支還上了，再分他們的口糧?！睍浻兴霓k法。

“我先就算了，就是今年不分他們家里的口糧，超支也還不干凈?！睍嬓赜谐芍竦卣f。

“那老楊，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了，上面來的指示，我們跟你說了的呀，是你不聽，我們有什么辦法了?！睍浀囊馑际蔷瓦@么辦了。

“好，要得，只要是上面的精神，你們不是也沒有辦法嘛，我不怪你們。反正，毛**說了，孩子是祖國的花朵，我不管，你的孩子是祖國的花朵，我們的孩子們也是，到時候，我沒有吃的了，我就來公社的食堂里吃飯，反正又不遠，還省得我們自己的家里開火。

“老楊，你這是胡攪蠻纏，是地皮無賴的行為?！睍浺詾榘职謺滤?，所以給他戴了一頂帽子。

“那你說錯了，我就是楊白勞，看你們是什么行為，真是跟共產黨丟臉，你們就不怕我到上面告你們去?！卑职终J為共產黨不會這樣的，那是為廣大的貧下中農說話的。

“好，好，我們就好好的說道說道?！睍浻幸恍┎环?，他的臉湊了過來。

“站遠一點那，小心竹篾劃到了你的手?！卑职謥G掉了煙頭，又埋頭干了起來。

“走吧，走吧，算了，算了?！标犻L曉得爸爸的脾氣，好說歹說，把書記拉起走了。

本書首發來自17K小說網，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