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久違的故人

宇洋的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指尖冰涼。屏幕上那行拼音——“peng you, ni hai dei duo lian lian”——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上，也激活了記憶深處那道塵封已久的傷疤。

“是他嗎？”宇洋幾乎要脫口而出，一股混雜著驚懼、屈辱和強烈戰栗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他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穿透顯示器的縫隙，像探照燈般掃向閱覽室深處，試圖尋找那兩個剛剛退出游戲的“#1”和“#2”。會是誰？是當年那四個幽靈中的成員嗎？他們怎么會出現在秦都師大這個普通的電子閱覽室？

然而，視野所及，只有一排排沉浸在各自屏幕前的陌生面孔，鍵盤敲擊聲匯成一片低沉的嗡鳴，根本無從分辨。

宇洋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他重新看向屏幕，iceworld的雪地地圖空蕩蕩的，只剩下他一個T孤零零地站在出生點。對面兩個CT確實已經離開房間。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那個惹眼的大紅色鼠標，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冷靜了一些。巧合？還是……試探？那句拼音，是故意的嗎？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聲極其細微、帶著點不屑的輕哼。

宇洋側頭，正好對上鄰座小蘿莉那雙清澈卻帶著明顯鄙夷的眼睛。她小巧的鼻尖上還沾著一點晶瑩的汗珠，粉嫩的嘴唇微微撇著。

宇洋剛被勾起的不堪回憶和此刻被美女鄙視的憋屈感瞬間交織在一起，一股無名火“噌”地冒了上來。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喂！剛才那兩個CT，#1和#2，是你朋友嗎？或者……你認識嗎？”

小蘿莉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這個看起來蔫蔫的、還被她嘲笑過鼠標的男生會突然這么直接地質問。她好看的眉頭立刻擰了起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貓：“關你什么事??？莫名其妙！玩你自己的去！”她的反應干脆利落，帶著被冒犯的惱怒，但宇洋敏銳地捕捉到她眼神深處一閃而過、幾乎難以察覺的……警惕？

“剛才那句話，‘朋友，你還得多練練’，是用拼音打的。這句話，”宇洋的聲音低沉下來，邊說邊觀察旁邊小蘿莉的面部表情，“很久以前，也有人對我說過一模一樣的，在……一場比賽之后?！?/p>

小蘿莉的眼神中的那抹警惕似乎更深了，但很快被更濃的“你有病吧”的表情覆蓋：“呵，所以呢？這句話很特別嗎？誰規定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說？你該不會是想搭訕吧？這么老土的方式！切~！”她的話語又快又脆，帶著一股子嬌蠻勁兒，但宇洋卻注意到她說前半句話時撇過頭并沒有看自己。

“敢不敢打一局？”宇洋不再繞彎，目光灼灼地盯著她，“1V1。隨便什么圖?！彼胗脴尡瞥鲆稽c端倪。

小蘿莉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荒謬的笑話，那雙漂亮的眼睛瞬間瞪圓了，隨即彎成了月牙，發出銀鈴般清脆卻滿是嘲諷的笑聲：“噗——哈哈哈！你？跟我打1V1？就憑你剛才在iceworld被那兩個路人虐得找不著北的樣子？”她笑得肩膀都在輕顫，仿佛聽到了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話。

宇洋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但他眼神更加執拗：“就問你，敢不敢？”

“嘁，激將法？”小蘿莉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但那眼神里的輕蔑絲毫未減，“行啊，既然你這么想找虐，本小姐就大發慈悲成全你?！彼S手點開CS1.6的局域網建房，“地圖隨你挑，別說我欺負新手?！?/p>

“Inferno?！庇钛髱缀鯖]有任何猶豫，報出了這個讓他刻骨銘心的名字。煉獄小鎮，那是他噩夢開始的地方。

“呵，有膽?！毙√}莉指尖飛快地在鍵盤上跳動，建好了房間，地圖：de_inferno。她側過頭，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又帶著絕對自信的弧度，“來吧，‘朋友’?！?最后兩個字，她刻意拖長了音調，帶著濃濃的戲謔。

宇洋深吸一口氣，不再理會周圍若有若無投來的好奇目光。迅速加入房間，換上了那個一路陪伴著他的游戲ID：[w7b]。小蘿莉看到宇洋的ID后愣了一下，也敲上了一個ID：[Snow]。

比賽開始。拼刀局決定陣營。宇洋是T（進攻方），小蘿莉是CT（防守方）。

宇洋買好全甲，手持AK，并沒有像常規開局那樣去控香蕉道或中路。那場雨夜的慘敗，對方如同鬼魅般的道具覆蓋和同步絞殺，早已將“Inferno”這張地圖的每一個角落都刻進了他的骨子里。他不再相信“安全”的區域。

他選擇了一個極其冷門的單人靜音摸點路線——從匪家出生點直接靜步摸向連接方向。這個路線風險極高，一旦被CT架死或道具覆蓋，幾乎沒有生還可能。但宇洋賭的就是對方開局不會在這個方向投入太多注意力，尤其是面對一個被她視為“菜鳥”的對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連接方向靜得可怕。宇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他小心翼翼地卡在連接通道入口的陰影里，像一只潛伏的獵豹。

突然！耳機里傳來極其細微的金屬摩擦聲！是手雷拉環的聲音！位置……就在連接通道盡頭的CT方向！

宇洋瞳孔驟縮！幾乎是同一瞬間，他猛地向后一個大跳！

“咻——轟！”

一顆高爆手雷（HE）帶著熟悉的死亡呼嘯，精準無比地砸在他前一秒站立的位置！爆炸的火光和氣浪擦著他的角色模型掠過！

預判雷！又是預判雷！而且投擲的軌跡和時機，與當年那顆終結他的香蕉道高拋雷如出一轍！只是這次，目標換成了連接通道！

冷汗瞬間浸濕了宇洋的后背。他躲開了！但巨大的震驚讓他忘記了補槍！

“嗒嗒嗒！”

****特有的沉悶槍聲驟然響起！一個嬌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連接通道盡頭閃出！正是[Snow]！她的身法快得驚人，一個極其流暢的小跳探頭，槍口已然噴吐火舌！

宇洋只來得及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子彈已經如同冰雹般砸了過來！他完全是靠著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肌肉記憶，在槍響的瞬間做出了一個極限的蹲起急停加反向橫拉！

“噗噗噗！”

子彈擦著角色的頭盔和肩膀飛過，濺起一串血花！宇洋的血量瞬間掉到一半以下！他手中的AK也在同一時間怒吼著還擊！

“叮！”

一聲清脆無比的爆頭音效！屏幕右上角刷出鮮紅的擊殺提示：

[w7b] headshot [Snow]

中了？！宇洋自己都愣了一下。剛才那一瞬間的交火快如電光石火，他甚至沒看清自己是怎么瞄準的，完全是憑著感覺甩槍！

宇洋的耳機里一片死寂。沒有懊惱，沒有驚呼。隔了兩秒，才聽到鄰座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帶著點驚訝和玩味的：“哦？”

緊接著，公屏上跳出一行字，是[Snow]發的跨隊聊天：

[Snow] : ？

一個簡短的問號，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搏動，帶著一種久違的、仿佛要沖破胸膛的戰栗。

像！太像了！這種熟悉的風格······是他嗎？是她嗎？是他們嗎？真的是巧合嗎？那顆精準到可怕的預判雷，那種快如鬼魅的身法，那種被爆頭后瞬間流露出的、絕非普通玩家能擁有的冷靜與探究欲……

宇洋深吸一口氣，在公屏上緩緩敲下幾個字，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w7b] : 現在呢？

[w7b] : 夠了嗎？

他沒有直接問“你是誰”，也沒有提那個雨夜。他只是用最CS的方式，用槍，用這兩句意有所指的反問，將球踢了回去。

小蘿莉看著屏幕上的字，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微微瞇起，長長的睫毛在屏幕光線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她粉嫩的唇角，緩緩勾起一個極其復雜、混合著驚異、玩味、以及某種……終于找到有趣獵物般的興奮笑容。

她沒有立刻打字回復。而是輕輕摘下一邊的耳機，側過那張足以讓整個閱覽室男生心跳加速的精致臉龐，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認真地、饒有興致地，看向旁邊那個握著大紅鼠標、眼神執拗得像頭倔驢的男生。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凝固了。圖書館翻新的氣味、電腦運行的嗡鳴、周圍同學的竊竊私語，都在這一刻退去。只剩下彼此眼中燃燒的、屬于CSer才懂的火焰。

她朱唇輕啟，清亮悅耳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清晰地傳入宇洋耳中：

“什么夠了嗎···？你沒事吧你！”

看著小蘿莉又是一副“你有病吧”的表情，宇洋搖了搖腦袋，或許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只是巧合罷了，那個雨夜帶給宇洋的后遺癥太大了。

然而，接下來的對局卻讓宇洋感到一種……奇異的別扭。

[w7b] killed [Snow] with USP (爆頭)

[Snow] killed [w7b] with **** (精準掃射壓槍)

[w7b] killed [Snow] with AK-47 (極限拉槍)

[Snow] killed [w7b] with Deagle (一發入魂)

[w7b] killed [Snow] with AWP (盲狙)

[Snow] killed [w7b] with knife (刀殺！)

比分交替上升，打得異常激烈，觀賞性十足。小蘿莉展現出的槍法、身法和意識絕對遠超普通玩家，反應快得驚人，道具運用也相當老練，甚至偶爾能打出讓宇洋都眼前一亮的操作。但宇洋總覺得哪里不對。她的打法雖然兇狠，卻少了一種東西——那種雨夜中o1o他們所展現出的、近乎非人的、冰冷精準的壓迫感和戰場掌控力。她的擊殺，更像是炫技和對抗，而非那種精密儀器般的無情絞殺。

更奇怪的是，每當宇洋在對槍中殘血時，對方似乎總會出現一個小小的、不易察覺的失誤——比如一個略微高過爆頭線的拉槍，一個稍微慢了半秒的道具投擲，或者一個走位上的小破綻——讓宇洋總能找到一絲喘息甚至反殺的機會。

宇洋越打越疑惑。這不像是在拼命，更像是在……控分？或者說，刻意維持一種勢均力敵的假象？

比分最終定格在 15：15。

宇洋看著平局的比分，眉頭緊鎖。他贏了最后一局，用小刀偷掉了背身的[Snow]。對方似乎完全沒有防備，死得有些“草率”。

公屏上跳出一行字：

[Snow] : 還行，湊合吧。

語氣依舊帶著點小傲嬌，但宇洋卻從中聽出了一絲刻意維持的平淡，甚至……一點點完成任務般的松懈？

“哼，算你運氣好?！毙√}莉摘下耳機，甩了甩長發，恢復了那副嬌蠻大小姐的樣子，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局只是場游戲。她站起身，開始收拾自己小巧的粉色背包。

宇洋心中的疑云不僅沒有消散，反而更加濃重。他張了張嘴，還想問什么。

就在這時，閱覽室靠近門口的位置，傳來一個低沉、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的男人聲音，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雜：

“小雪，走了?！?/p>

這個聲音……！

宇洋如遭雷擊！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這個聲音，這個語調，這個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感覺……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最深處的鎖！

雨夜！網吧！那個站在陰影里，穿著洗得發白的連帽衫，用同樣平靜的聲音說出“四個，打你們，夠了”的身影！

是o1o！絕對是他沒錯了！是那個用一顆高爆雷將他最后尊嚴碾碎的人！他就在這里！他就是剛才的#1！

宇洋猛地轉過頭，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閱覽室門口的光影交界處，站著一個瘦削的身影。他穿著普通的深色夾克，背對著宇洋的方向，看不清臉，只能看到一個略顯單薄卻透著莫名沉穩的輪廓。正是剛才在iceworld里ID為#1的那個玩家！

小蘿莉聽到聲音，立刻像只歸巢的小鳥，拎起包小跑了過去，嘴里還嬌嗔地抱怨著：“哥！你怎么才來叫我！都等你好久了！”

哥？！

這個稱呼像第二道驚雷，劈在宇洋的腦海！她是o1o的妹妹！

那個瘦削的身影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身，似乎等著妹妹跟上。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回避。

宇洋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他死死盯著門口那個即將融入人群的背影，用盡全身力氣，帶著難以置信和強烈求證的語氣喊道：

“是你？！”

門口的身影微微頓了一下，但并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他只是伸出左手，隨意地揮了揮，像是在告別，又像是在驅趕一只無關緊要的飛蟲。

然后，他帶著那個叫“小雪”的小蘿莉，像當年融入雨夜的陰影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圖書館走廊涌動的人流之中。

留下宇洋一個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在原地。周圍是重啟的電腦嗡鳴、重新響起的鍵盤敲擊聲、還有同學們不明所以的竊竊私語。

他腦海中只剩下那個瘦削的背影，那個低沉平靜的“走了”，還有小蘿莉那聲清脆的“哥”。

一切疑惑瞬間貫通！

為什么iceworld里#1和#2的配合如此嫻熟默契，帶著那種熟悉的冰冷節奏！

為什么#1會打出那句拼音！

為什么小蘿莉槍法身法一流，卻總在關鍵時刻“失誤”，最終打成了平局！她是在故意隱藏實力，或者……是在她哥哥的授意下，刻意維持著一種“普通高手”的表象？

為什么o1o不愿暴露身份，甚至不愿回頭！

那個雨夜的幽靈，從未真正消失。他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帶著他的秘密，再次出現在宇洋的世界邊緣，留下一個巨大的謎團和一個更加令人心悸的背影。

宇洋緩緩坐回椅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個大紅色的鼠標，冰冷的觸感刺激著他的神經。他看著屏幕上那場刻意打平的1V1戰績，看著那個已經灰掉的[Snow]的ID，再看向門口那人流消失的方向。

他的眼神，從最初的震驚、茫然，逐漸沉淀，最終燃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著強烈不甘和旺盛求知欲的火焰。

“o1o……[Snow]……”他低聲念著這兩個名字，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復雜難明的弧度，“既然緣分如此，那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吧?！?/p>

圖書館翻新的氣味混合著電子設備的微熱，包裹著他。一場無聲的追逐，似乎才剛剛拉開序幕。而那個神秘的o1o和他古靈精怪的妹妹“小雪”，已然在宇洋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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