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程硯初到

程硯第三次扯了扯白大褂領口，試圖讓流通的空氣驅散那種被浸泡的黏膩感，但走廊里的風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溫度，每口呼吸都帶著絲絲涼意。電梯門在身后緩緩合攏時發出的 “咔嗒” 聲，在這條狹長的走廊里滾出很遠，撞在盡頭那扇磨砂玻璃上，碎成幾縷若有若無的回音。

“程醫生？這邊請?！?/p>

引路的護士站在三步開外，聲音像被砂紙磨過，裹著不自然的殷勤。她的胸牌在慘白的燈光下晃了晃，程硯瞥見 “李靜” 兩個字，以及下方用更小字體標注的 “特殊病區?護士長助理”。女人的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甚至能看到指緣泛出的淡青色 —— 像是長期被某種東西浸泡過。

程硯點頭跟上，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發出的聲響讓他莫名煩躁。走廊兩側的病房門都是統一的銀灰色，嵌著巴掌大的觀察窗，玻璃上蒙著層薄薄的霧，隱約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動。他試圖透過最近的一扇窗戶往里看，卻只對上塊被反復擦拭過的水漬，形狀像只攤開的手掌。

“特殊病區的患者情況比較特殊，” 李靜的聲音突然從斜前方傳來，打斷了他的觀察，“程醫生剛從市一院調過來，可能需要點時間適應?！?她頓了頓，轉身時臉上堆著標準的微笑，但眼角的肌肉沒動，“我們這里的規矩，比普通病區多些?！?/p>

程硯 “嗯” 了一聲，視線越過她的肩膀，落在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防火門上。門把手上纏著圈褪色的紅繩，繩結打得很復雜，像是某種他在民俗志里見過的辟邪結。這種東西出現在三甲醫院的特殊病區，本身就透著股說不出的怪異。

“比如？” 他刻意讓語氣保持平和。來之前人事科只含糊說過這里是 “需要高度責任心” 的崗位，至于特殊在哪里，直到他簽下那份保密協議，都沒人給出明確答案。

李靜的腳步頓了半秒，似乎沒料到他會追問。她抬手捋了捋耳邊的碎發，程硯注意到她手腕內側有塊淺褐色的印記，形狀不規則，像是被什么東西燙過?！氨热纭?晚上十點后不能在走廊逗留，” 她的聲音低了些，“還有，無論聽到什么聲音，都不要輕易打開病房門?！?/p>

最后一句話她說得極快，幾乎要和走廊里的風聲絞在一起。程硯剛想再問，旁邊病房突然傳來 “哐當” 一聲巨響，像是金屬器械砸在地上。緊接著是指甲刮擦玻璃的刺耳聲，密集得像雨點打在窗上。

李靜的臉色瞬間白了，下意識地往程硯身后縮了半步。這個動作讓程硯皺起眉 —— 一個在特殊病區工作的護士，不該對患者的騷動如此驚懼。

“307 床的老陳，” 她很快穩住神色，指了指那扇正在震動的門，“他總覺得墻壁里有東西在爬?！?/p>

程硯走到觀察窗前，霧氣不知何時散了些。他看見一個枯瘦的男人正背對著門站著，脊背弓得像只被煮熟的蝦米，雙手在墻壁上瘋狂抓撓。男人身上的病號服沾著大片深褐色的污漬，袖口磨得發亮，露出的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最讓程硯在意的是，男人抓撓的位置，恰好是墻壁上一塊顏色略深的區域，形狀像道愈合不久的傷疤。

“他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 程硯問，指尖無意識地敲了敲玻璃窗框。

“半年多了?！?李靜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躲閃，“之前的主治醫生…… 調走了，所以才請程醫生過來?！?/p>

程硯沒再追問。他注意到男人抓撓的動作突然停了，像是感應到什么，僵硬地轉過身。那張臉干癟得像張揉皺的紙，眼睛卻異常凸出，瞳孔縮成針尖大小，死死盯著觀察窗外的程硯。男人的嘴唇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但程硯看懂了他的口型 —— 那是個 “水” 字，卻又不像 “水”，舌尖抵著上顎的動作格外夸張，像是在模仿吞咽某種粘稠的液體。

“程醫生，主任還在辦公室等您?！?李靜突然拽了拽他的胳膊，她的手心冰涼，帶著汗濕的滑膩。

程硯收回目光，男人還在無聲地重復那個口型，直到他們走出很遠，他似乎還能感覺到背后那道黏在身上的視線。走廊在這時突然暗了一下，頭頂的白熾燈閃爍了兩下，發出 “滋滋” 的電流聲，陰影在墻壁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狀，像某種生物的輪廓。

“電壓不太穩，” 李靜解釋得很快，“老樓了，線路總出問題?！?/p>

程硯 “嗯” 了一聲，視線落在走廊拐角處的消防栓上。那東西被漆成和墻壁一樣的白色，邊緣卻泛著暗紅色的銹跡，像是被什么液體長期浸染過。更奇怪的是，消防栓的玻璃門被一根細鐵絲纏了三道，打結的方式和剛才防火門上的紅繩如出一轍。

“特殊病區有多少患者？” 他換了個話題。

“十七個?！?李靜回答得很干脆，“都是經過評估，需要長期觀察治療的?！?/p>

程硯剛想再問，走廊盡頭的防火門突然 “吱呀” 一聲開了道縫，一股混雜著福爾馬林和某種腐敗氣味的冷風灌了進來。他下意識地看過去，只瞥見一抹白影飛快地縮了回去，門又重新合上，留下一道幾毫米寬的縫隙。

“那是……”

“張護士長！” 李靜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明顯的緊張，“她可能在清點藥品?！?她快步走上前，幾乎是用身體擋住了程硯的視線，伸手去推門，“護士長，程醫生到了?！?/p>

門被推開的瞬間，程硯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這味道和消毒水、福爾馬林格格不入，卻奇異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讓人頭暈的甜膩感。一個穿著同樣白大褂的女人站在門后，比李靜高出半個頭，頭發在腦后挽成一個一絲不茍的發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她的胸牌上寫著 “張嵐?護士長”，照片上的女人嘴角帶著淺淡的笑意，但此刻她的臉像塊凍住的石膏，沒什么表情。

“程醫生，久等了?！?張嵐的聲音比李靜沉穩得多，卻帶著種金屬般的冷硬，“主任在里面?！?她側身讓開，露出身后的辦公室門，門框邊緣能看到幾處新鮮的刮痕，像是被什么尖利的東西反復劃過。

程硯走進辦公室時，張嵐的目光在他手腕上停了半秒。他戴著塊老式機械表，是父親留下的遺物，表盤邊緣磕出了個小缺口。那道目光很輕，卻像根針，刺得他皮膚發緊。

辦公室里的消毒水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煙草味。一個禿頂男人正背對著門站在窗邊，指間的香煙燃著長長的灰燼，在窗臺上積了一小堆。聽到動靜，男人轉過身，臉上堆起熱情的笑，煙灰 “簌簌” 落在他的白大褂上。

“程硯！可算把你盼來了！” 男人快步走過來握住他的手，掌心粗糙得像砂紙，“我是趙偉，特殊病區的主任?！?他的眼鏡片很厚，程硯幾乎看不清鏡片后的眼睛，“早就聽說市一院的程醫生是青年才俊，能把你挖過來，可是我們院領導費了大功夫?！?/p>

程硯客套地回應著，目光卻掃過辦公桌。桌面上整齊地碼著幾摞病歷，最上面那本的封皮有些破損，露出里面泛黃的紙頁。桌角放著個搪瓷杯，杯身上印著的 “白塔醫院?1987” 字樣已經模糊不清，杯沿結著圈深褐色的垢。

“特殊病區的情況，人事科應該跟你大概提過？” 趙偉松開手，坐回辦公桌后的轉椅上，椅子發出 “吱呀” 的**。他拿起桌上的打火機，“啪” 地打著火，卻沒點燃新的香煙，只是讓火苗在指間明明滅滅。

“說過一些，” 程硯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刻意忽略了椅面傳來的潮濕感，“但具體的……”

“具體的，需要你自己體會?！?趙偉打斷他，鏡片后的眼睛似乎瞇了起來，“這里的患者，和普通病區不一樣?！?他頓了頓，把打火機扔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們的癥狀很特殊，很多時候，現代醫學無法解釋?！?/p>

程硯的手指在膝蓋上蜷了蜷。他在市一院待了五年，見過各種疑難雜癥，甚至處理過幾起被媒體渲染成 “靈異事件” 的集體性臆癥，但趙偉的語氣里，有種讓他不安的篤定。

“比如？”

“比如幻視，幻聽，” 趙偉掰著手指，聲音平淡得像在念病歷，“還有些…… 更奇怪的?！?他突然停住，抬眼看向程硯，“程醫生相信科學，對嗎？”

這個問題問得突兀，程硯皺了皺眉：“我是醫生?！?/p>

趙偉笑了笑，沒再說下去。他翻開桌上的病歷，推到程硯面前：“這是你負責的幾個患者，先熟悉一下。張護士長會帶你去值班室，你的東西已經送過去了?！?/p>

程硯拿起最上面的病歷，封面上寫著 “307 床?陳建國”。他翻開第一頁，照片上的男人比他剛才在病房里看到的要胖些，眼神雖然疲憊，但還算正常。診斷結果那一欄寫著 “未明原因持續性幻視”，下面附著幾行潦草的字跡，像是不同醫生的批注，其中一行被紅筆劃了圈：“患者聲稱墻壁滲出油性液體，呈暗紅色，有腥氣?！?/p>

“對了，” 趙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們這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晚上盡量不要離開值班室。如果聽到任何奇怪的聲音，待在屋里，鎖好門?！?/p>

這句話和李靜之前說的幾乎一模一樣。程硯抬起頭，想說些什么，卻發現趙偉已經重新看向窗外，背影佝僂著，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壓著。

走出辦公室時，走廊里的燈又閃了幾下。張嵐還站在原地，手里拿著串鑰匙，金屬鏈在她指間轉著圈?！俺提t生，我帶您去值班室?！?/p>

她的步伐很快，程硯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經過 307 病房時，里面安靜得可怕，觀察窗里一片漆黑，像是被什么東西擋住了。程硯放慢腳步，剛想湊近看看，張嵐突然停下，轉身看著他。

“程醫生，”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在這里工作，好奇心不要太重?！?/p>

程硯對上她的眼睛，那是雙異常平靜的眸子，瞳孔深處卻像結著層冰。他注意到女人的耳垂上有個很小的耳洞，但沒戴任何飾品，只留下個淺淺的印記，邊緣有些發紅，像是剛被取下不久。

“我只是看看我的患者?！?/p>

張嵐沒再說什么，轉身繼續往前走。值班室在走廊盡頭，緊挨著消防通道，門是普通的木門，和周圍的金屬門格格不入。張嵐用鑰匙打開門，一股淡淡的霉味涌了出來。

“里面有獨立衛生間，還有張行軍床，” 她站在門口，沒進去，“晚餐會有人送到門口。有任何事，可以按墻上的呼叫鈴，或者直接找我?！?她頓了頓，補充道，“我的值班室在斜對面?！?/p>

程硯走進房間，反手帶上門。屋里比他想象的要大些，靠窗的位置放著張書桌，上面擺著臺老式電腦，屏幕上蒙著層灰。墻角的行軍床鋪著藍白條紋的床單，疊得整整齊齊，但能看到床板邊緣有幾處深色的污漬。

他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里面空空的，只有一股鐵銹味。窗外是片狹小的院子，鋪著同樣的水磨石地面，角落里堆著幾個黑色的垃圾桶，其中一個翻倒在地，露出里面深色的垃圾袋，鼓鼓囊囊的，像是裝著什么沉重的東西。

程硯的目光被窗臺上的一個東西吸引住了。那是個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裝著半瓶透明的液體，瓶塞是軟木的，上面插著根細玻璃管，管口似乎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他拿起瓶子聞了聞，沒什么味道，但指尖觸到瓶身時，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就在這時，走廊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李靜壓抑的驚叫。程硯立刻拉開門，看到李靜正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臉色慘白，手里的托盤掉在地上，幾個藥瓶摔得粉碎，深色的液體在地面上蔓延開來，散發出刺鼻的氣味。

“怎么了？” 程硯扶住她的胳膊。

“309 床……309 床……” 李靜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手指著走廊另一頭，“他、他把自己的手……”

程硯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309 病房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低低的嗚咽聲。他沒多想，快步走過去推開門。

病房里的燈沒開，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光，勉強照亮了角落里蜷縮的人影。男人背對著門，肩膀劇烈地抽動著，地上有攤深色的液體，在微光下泛著粘稠的光澤。

“我是程醫生，” 程硯放輕腳步，“你怎么樣？”

男人沒回頭，嗚咽聲突然停了。程硯皺起眉，剛想再往前走，男人猛地轉過身。

程硯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男人的右手手腕上有個猙獰的傷口，血還在不斷往外涌，但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上，握著塊從墻上摳下來的水泥塊，上面沾著暗紅色的血，而他的指甲縫里，塞滿了灰色的墻灰，甚至能看到幾縷銀白色的毛發 —— 像是某種動物的。

“它在里面……” 男人喃喃自語，眼睛瞪得滾圓，直勾勾地看著程硯身后，“它想出來……”

程硯順著他的目光回頭，門口空無一人。但當他轉回來時，男人突然尖叫一聲，把手里的水泥塊砸向墻壁?！皾L開！別碰我！”

墻壁被砸出個小坑，灰色的粉末簌簌落下。程硯注意到，那片墻壁的顏色，比周圍要深些，像是被水浸泡過，隱約能看到幾道蜿蜒的痕跡，像極了某種生物的爬痕。

“護士！” 程硯揚聲喊道，同時上前想按住男人，“我需要繃帶和止血鉗！”

男人突然劇烈掙扎起來，力氣大得驚人，程硯幾乎要按不住他。就在這時，他看到男人的眼睛里，映出自己身后的景象 —— 墻壁上的那幾道爬痕，似乎在緩慢地移動。

程硯的后背瞬間竄起一股寒意。他猛地回頭，墻壁依舊是那面墻壁，爬痕靜靜地趴在那里，沒有任何變化。

“程醫生！” 張嵐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和李靜拿著急救箱站在那里，臉色都很難看，“讓開！”

張嵐的動作很利落，幾下就用束縛帶把男人固定在病床上。李靜顫抖著手準備消毒，但當她看到男人手腕上的傷口時，突然 “啊” 地叫了一聲，手里的碘伏瓶掉在地上。

程硯低頭看去，心臟猛地一縮。

男人的傷口邊緣，那些外翻的皮肉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蠕動。不是因為疼痛的抽搐，而是像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皮膚下游動，讓傷口的形狀不斷變化，時而舒展，時而蜷縮，最終形成一個詭異的、像是眼睛的形狀。

“這是……” 程硯的聲音有些發干。

張嵐的臉色沉得像要滴出水來，她沒看程硯，只是從急救箱里拿出一瓶顏色更深的液體，倒在傷口上。液體接觸到皮膚的瞬間，發出 “滋滋” 的響聲，冒出白色的煙霧，男人發出凄厲的慘叫，身體劇烈地顫抖。

“這是什么藥？” 程硯抓住張嵐的手腕，她的皮膚冰涼，像塊凍住的石頭。

張嵐用力甩開他的手，眼神冷得像冰：“程醫生，做好你該做的事?！?她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用繃帶死死纏住男人的手腕，直到那詭異的蠕動徹底消失。

男人的慘叫漸漸變成了微弱的**，眼睛翻白，似乎暈了過去。張嵐站起身，看了眼墻上的掛鐘，指針正好指向下午五點半。

“李靜，清理干凈?！?她的聲音依舊平靜，但程硯注意到她握著繃帶的手指關節泛白，“程醫生，跟我來?！?/p>

程硯跟著張嵐走出病房，走廊里的燈不知何時全部亮了起來，但光線依舊慘白，照在地上那攤尚未干涸的藥水上，反射出詭異的光澤。

“309 床的情況，很常見？” 他忍不住問。

張嵐在自己的值班室門口停下，轉身看著他：“在特殊病區，沒有什么是‘常見’的?！?她頓了頓，“程醫生，如果你想在這里待下去，最好記住，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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