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廢土世界

冷。

徹骨的冷。

這是他意識恢復時的第一個感覺。刺骨的寒冷滲透進每一寸肌膚，仿佛連靈魂都被凍結。。他的眼皮像是被冰封了千年，睫毛與冰霜粘連，在數次徒勞的嘗試后，終于顫抖著撐開一道縫隙。

刺眼的白光。手術燈。記憶的碎片突然在腦海中炸開——慘白的口罩上方，一雙冰冷的眼睛；閃著寒光的針管刺入頸動脈；還有那些撕心裂肺的嚎叫...不，那不是他的聲音，卻又分明是從他喉嚨里擠出來的。

他猛地睜開眼睛，淡藍色的營養液從鼻腔和口腔中倒灌而出。他劇烈地咳嗽著，本能地用手拍打面前的玻璃罩。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自己正漂浮在一個圓柱形的低溫艙里，艙壁上的裂縫讓部分液體已經泄漏，凝結成冰。

"緊急喚醒程序啟動。"一個機械女聲在黑暗中響起，"溶血者III，歡迎回到現實世界。"

他的大腦如同被千萬根針同時刺入，記憶碎片在意識深處翻涌又迅速消散。他抬起手，看到自己蒼白皮膚下隱約可見的青色血管，以及手腕內側那個黑色的條形碼標記。

玻璃罩突然發出嘶嘶聲，隨著液壓裝置的最后一次運作，艙門緩緩打開。他渾身赤裸地跌出艙外，摔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的肌肉像是被遺忘了幾十年，每一寸都在抗拒著大腦發出的指令。

手腕上的金屬牌隨著動作發出輕微的碰撞。他抬起手，借著艙體微弱的指示燈看清了上面的刻字：

【溶血者III型】灰影 【基因序列：V-W-M-7】

【極端環境適應性測試通過】

"灰影...這是我的名字？"他沙啞地念出這幾個字，喉嚨像是被砂紙摩擦過一般疼痛。他掙扎著爬出培養艙，赤裸的雙足觸到冰冷的金屬地板。一股從未有過的踏實感，瞬間從腳底蔓延至全身。他身形修長，膚色是久不見光的玉石般的慘白。一頭灰白微卷的長發蓬亂地披散著，卻隱隱透著綢緞的光澤。五官精致立體如雕塑，尤其那雙淡金色的瞳孔，仿佛流淌著古老而又神秘的幽光。身上的肌肉線條清晰利落，勻稱而不過分夸張，在視覺上呈現出一種完美的平衡?；蛟S是因為沉睡了太久，那看似完美的肌體正微微地、不自覺地顫動著。

"日期：2079年4月17日。"機械聲繼續道，"當前設施狀態：廢棄。建議：立即撤離。"

眩暈的視野逐漸清晰。他正身處一座龐大的地下實驗室，穹頂高聳，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金屬味和淡淡的血腥氣。

實驗室中央整齊排列著七個低溫艙，宛如一具具沉默的棺槨。唯有他的艙門詭異地敞開著，艙體表面還凝結著細密的水珠。其余艙體有的被暴力撕裂，扭曲的金屬外殼猙獰地外翻；還有一個被厚厚的塵埃覆蓋，仿佛已經沉寂了數個世紀。

墻壁上布滿蜂窩般的彈孔，深褐色的血跡在慘白的墻面上潑灑出猙獰的圖案。幾具穿著白大褂的骸骨蜷縮在角落，空洞的眼窩無聲地凝視著這個蘇醒的"幸存者"。整個空間死寂得可怕。

"有人嗎？"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人類?；卮鹚闹挥型L系統垂死的嗡鳴。

他踉蹌著走向最近的尸體，從骨架上扯下一件還算完整的白大褂裹住自己。尸體旁邊有一個銹蝕的銘牌："新人類計劃首席研究員 張明遠"。

這個名字像閃電般擊中了他的大腦。一瞬間，他看見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著數據板。"溶血者系列是我們團隊最后的希望，"男子說，"你們可以勝任最極端危險的任務，甚至可以淘汰原來的人類。"

畫面消失了。他按住太陽穴，那里突突作痛。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為什么被留在這里。但機械聲說的對——他必須離開。

找到出口花了整整四個小時。

實驗室的大部分區域都被封鎖或坍塌，電梯井成了垂直的墳墓，里面堆滿了試圖逃生者的尸體。那些蒼白的手臂依然向上伸展著，保持著生命最后一刻徒勞的攀爬姿態。 最終，他在一面坍塌的墻體后方發現了狹窄的維修通道。生銹的階梯螺旋向上，消失在深不見底的黑暗里。五千七百二十四級臺階。他的計數漸漸變成機械的重復，雙腿如同在凝固的水泥中跋涉。每一次呼吸都讓他的肺部灼燒般疼痛，稀薄的空氣像砂紙般摩擦著氣管。階梯扶手上的銹跡被他抓出一道道血痕，在死寂的通道里，唯有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和腳步聲在耳邊回蕩。

不知爬了多久，頭頂終于出現了一個圓形井蓋的輪廓。此刻，他已筋疲力竭。他咬緊牙關，用盡殘余的力氣向上推去。一下，兩下……生銹的鉸鏈在幾次嘗試后終于松動，發出一聲刺耳的“咔嚓”聲。

當頂部的金屬蓋板終于打開時，一道熾白的光刃猛然刺入瞳孔，他條件反射地蜷起身子，像只受驚的穴居動物般縮回洞口。視網膜上跳動著血色的光斑，世界在劇痛中化作一片模糊的慘白。他緊閉雙眼，感受著某種截然不同的觸感拍打在臉上——那是風，干燥得像是從煉鋼爐里噴涌而出，裹挾著細小的沙礫刮過皮膚。每一次呼吸都讓鼻腔充滿鐵銹般的灼熱氣味，仿佛空氣中飄散著看不見的金屬粉末。隨著視覺慢慢恢復，刺目的白光漸漸沉淀成模糊的輪廓，而那股帶著工業廢料氣息的熱風，仍在持續不斷地從某個看不見的荒原呼嘯而來。

眼前景象讓他屏住了呼吸。

他正站在一座小山坡上，下方延展著一望無際的荒原。土地呈現出病態的橙紅色，零星分布著扭曲變異的植物。遠處，曾經的城市如今只剩下骨架般的建筑殘骸，像巨獸的肋骨刺向天空。最令人不安的是天空本身——不是藍色，而是一種渾濁的紫灰色，云層中偶爾閃過綠色的光芒。 胃袋傳來痙攣般的絞痛，喉頭不斷涌上酸澀的液體。離開培養液的身體開始背叛意志，視野邊緣泛起雪花狀的噪點，每邁出一步都像踩在腐爛的棉花上。求生的本能驅使他努力尋找任何能吞咽的東西。

死寂的大地上，他身后的腳印剛落下，便被風沙無情吞噬，仿佛從未存在過。風勢漸狂，沙塵蔽日，天空的云層染上不祥的詭色——塵暴來了。這是廢土的詛咒。 廢棄的建筑發出痛苦的**，搖搖欲墜。連那些頑強扎根于輻射土壤的、形態扭曲的變異植物，也在這毀滅性的力量前瑟瑟發抖，蜷縮起猙獰的枝葉。幾只僥幸存活的、同樣發生畸變的烏鴉，發出凄厲刺耳的哀鳴，倉皇地試圖穿越這堵死亡之墻，卻很快被翻滾的塵埃吞沒，再無蹤影。

這塵暴，不是自然的風沙，它是舊日世界被徹底粉碎后揚起的骨灰，是大地無法愈合的傷口持續流出的膿血，是彌漫在末世每一個角落、無聲無息卻又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殺戮的劇毒幽靈。它吞噬光線，吞噬聲音，吞噬生命，最終將一切重新拖回那混沌、死寂、充滿輻射詛咒的深淵。置身其中，仿佛正被一個龐大無比、充滿惡意的活物緩緩消化。

一棟搖搖欲墜的廢棄建筑里，灰影緩緩睜開了眼睛。昨夜的酷寒仿佛還凝結在骨髓里。為了抵御那刺骨的冰冷，他幾乎翻遍了鄰近的幾個街區，最終只找到一條散發著霉腐氣味的破舊棉被。棉被旁邊不遠處，有一條碩大的變異鼠尸體，脖頸處被撕裂開一個猙獰的大洞，幾滴暗褐色的血跡早已干涸板結。

清晨微弱的、帶著塵埃的光線，從破損的窗戶縫隙艱難地擠進來，恰好落在灰影蒼白的臉上。他掀開那幾乎失去御寒作用的棉被，坐起身。冰冷的空氣立刻包裹上來。他沉默地披上那件從無名尸骸上剝離下來的破舊斗篷，將瘦削的身形裹緊。

他走到建筑外。廢墟之上，清晨的陽光正試圖穿透厚重的輻射塵霾，投下稀薄而渾濁的光柱?；矣拔⑽⒀銎痤^，任由那微弱的光線撫過他的臉龐。晨光下，他嘴角邊那幾道已經干涸發黑的血跡，顯得格外刺眼。

風卷著細小的輻射塵粒，嗚咽著穿過斷壁殘垣。他孑然一身，站在破敗的世界中央。目光掃過無邊無際的荒蕪，一個無聲的問題沉重地壓在心頭：

“我……該何去何從？” 死寂的廢墟中，一陣極其細微、如同碎石滾落的腳步聲，鉆進了灰影敏銳的耳朵。他身形微凝，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投向聲音的源頭。

只見約莫三四個人影，正踏著斷磚碎瓦，徑直朝他所在的方位逼近。這些人的裝束詭異而充滿威脅：臉上覆蓋著粗糙焊接的金屬面具，只露出冰冷的眼洞；頭發剃成古怪的幾何形狀并染著刺目的熒光色；手里拿著各種用廢鐵、管道和利刃拼湊成的自制武器。為首一人身形格外魁梧，肩上扛著一根布滿銹蝕尖刺的狼牙棒，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微震。

灰影下意識地繃緊肌肉，準備退入更深的陰影隱匿。然而，就在他身形將動未動之際——

“嘿！那邊！有個活物！” 一個戴著護目鏡的“公鴨嗓”猛地炸響！手指正興奮地指向灰影的方向?！肮?！哥幾個，終于有活兒干了！”

這聲叫喊如同點燃了引信。另外幾個面具人瞬間亢奮起來，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怪叫或獰笑，原本散漫的腳步驟然加速，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兇狠地朝著灰影合圍過來！

既然被發現了，灰影索性不再移動，冰冷地掃視著這些“同類”。一絲極淡的、近乎探究的好奇，悄然掠過他淡金色的瞳孔深處——這是他蘇醒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面對其他“人”的形態和……惡意。

那幾人熟練地散開，形成一個半圓形的包圍圈，將灰影牢牢困在中央，如同圍獵落單的困獸。

公鴨嗓掂了掂手中那把沾著不明污漬的厚重砍刀，刀鋒閃過一道寒芒。他故意拔高那破鑼般的嗓子，刺耳地喊道：“喂！那邊戴斗篷的！識相點，把身上能吃的能喝的都交出來！看在你也是兩條腿走路的份上，哥幾個發發善心，放你一條活路！不然的話……”他故意拉長尾音，發出一串令人牙酸的“嘿嘿”冷笑。其余幾人配合地向前逼了半步，眼神兇狠如餓狼，手中五花八門的自制武器——銹跡斑斑的鋼管、嵌著鋸齒的鐵片、磨尖的鋼筋——也隨著他們身體的晃動，發出低沉的、充滿威脅的金屬摩擦聲。

另一個身形稍胖、面具下露出絡腮胡茬的壯漢，正發出粗嘎的獰笑。他用手肘頂了一下猴子，嘲弄道：“猴子，你他媽那破鑼嗓子別把人嚇尿了！” 隨即，他轉向灰影，聲音刻意放得“溫和”了些，卻帶著更深的殘忍：“兄弟，別聽這瘦猴瞎咋呼?；钤谶@鬼地方，誰都不容易。沒物資？不打緊！咱們講道理……”他頓了頓，貪婪的目光掃過灰影的腿腳，咧嘴露出黃牙，“留下一條腿‘借’給兄弟們換點‘口糧’，也他媽算你夠意思！哈哈哈哈哈！” 這提議立刻點燃了其他掠奪者的嗜血興奮，刺耳的狂笑在廢墟間回蕩，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惡意。

包圍圈中心的灰影，斗篷下的身形紋絲未動，仿佛那些狂笑和威脅只是拂過石像的風。直到笑聲稍歇，一個冰冷、毫無起伏的聲音才穿透空氣，清晰地響起：

“我什么也沒有?！?/p>

這簡短的否認，如同冷水潑進滾油。那個扛著狼牙棒、一直沉默觀察的首領還沒發話，旁邊一個早已按捺不住的瘦高個就猛地揮舞起手中的鐵鏈，激動地尖聲嘶吼：

“什么都沒有？！那你就他媽去死吧！”

生銹的鐵鏈帶著呼嘯的風聲，毒蛇般朝著灰影的脖頸套來！灰影也不閃不避，任由那冰冷沉重的鏈環“嘩啦”一聲，結結實實地箍在了自己蒼白的頸項上。

那瘦高個男人眼中剛閃過一絲得手的狂喜，正待獰笑著發力絞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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