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沈承嶼在偌大的別墅里打造了一個奢華的囚籠。

他要我活著，像一具溫順的空殼。

于是我每天扮演他死去的白月光時薇——從發型到裙角都必須精準復刻。

今天，我戴上她最后生日時的那串項鏈。

冰涼的珠寶貼在頸間，我想象著它化為利齒的瞬間。

鏡匣冷硬的邊緣硌著林薇的指節，每一次推開，都像推開一口沉墜的棺。鏡面蒙著晨光的虛影，模糊映出一個輪廓，蒼白、疲憊，遠非照片里那個眼眸靈動、唇角帶蜜的時薇。她被固定在這個囚牢里，唯一的價值，就是在沈承嶼的劇本里，不斷描摹那個影子，畫皮成另一個女人。

指腹拂過腮紅粗糲的粉末，蘸取少許，在顴骨輕掃。生疏得像蹣跚學步。照片就壓在菱花框角落——沈承嶼的寶貝，時薇頂著一頭精心打理過的海藻般的長卷發發尾俏皮地翹著弧度。林薇散下的直發冰涼如水，此刻只能笨拙地模仿那分毫不差的神韻。

用一支扁尖的卷發棒，一點點燙上去，角度、力道，全無章法。額角有幾綹頑強的發絲死活不肯就范，熱燙的金屬挨得近了，焦糊的氣味混著發絲燒斷的細碎嘶響鉆進鼻腔，猛地一疼。林薇手滯了滯，鏡子里的女人也一同僵住，眼底那潭死水驟然被擊碎，一種純粹的、未被馴服的尖銳厭惡猝然刺出鏡面。只有一瞬，快得像幻覺，洶涌的水面再次被無波的面具壓平，歸于沉寂。鏡中人與照片里的人有了幾分恍惚的重合，卻又無比疏離——像是同一個靈魂在兩個時空里扭曲，最終變得陌生。

妝臺上散著幾件首飾，冰冷地閃著光。唯獨一條翡翠珠鏈纏繞在白絲絨上，剔透幽深，綠得似一泓深潭，沉甸甸地吸盡了周遭的光線。林薇的目光長久地停駐其上。照片中，它優雅地點綴在時薇線條優美的頸項，華美得刺眼。

冰。

甫一貼上頸部的皮膚，林薇幾不可察地微微瑟縮了一下。不是尋常玉石的溫潤，是深入骨髓的寒。她抬手，指尖顫抖地撥動著那顆顆圓潤飽滿的翡翠珠子。一顆、兩顆……珠子冰涼的觸感滲入肌骨，指尖描摹過項鏈圓潤的弧度，恍惚間卻覺得那冰涼堅硬的東西陡然化作森然利齒，無聲貼近她頸間最脆弱柔薄之處——隨時能一口咬下，撕開血管，噴濺出滾燙的真實。

“咔噠?！?/p>

門軸細微的**在死寂中放大了十倍。林薇甚至未曾轉頭，從鏡子的深處，便已捕捉到那個如同幽魂般無聲佇立的剪影——管家陳伯。

他像一尊沒有表情的蠟像，手里端著的溫水杯蒸騰出細微白汽，裊裊向上，襯得他渾濁的眼神愈發難以捉摸。那雙眼，分明落在林薇頸間的翡翠項鏈上，似乎停頓了那么一瞬，快得抓不住任何含義。他走近幾步，將水杯擱在冰冷的妝臺邊緣，溫熱的水汽與翡翠的寒意無聲對峙。

“林小姐，”他的嗓音低沉，磨著砂礫，一如既往地沒有起伏，“先生傳話，晚上傅家的晚宴，您務必準時出席?！彼D了頓，目光掠過她臉上初成的、與照片相似的妝容，又飄過頸間那條屬于另一個女人的華光，最終歸于鏡中她映出來的雙眼，“先生……希望您‘得體’?！?/p>

門，輕輕地在他身后合攏。

鏡面依舊忠實地照映著一切——身后高闊空蕩的屋子，面前粉飾得陌生的臉龐。頸間那條華貴又冰冷的鏈條上，寶石的光華還在幽幽流轉，無聲地啃咬著她的體溫與生機。

她看著鏡子里那個穿著白裙、戴著時薇項鏈的女人，嘴角極其緩慢地扯動了一下。沒有笑，只有一種冰原崩裂前的寂靜。

鏡像中，她與她，兩張面孔詭異地交疊在一起。一個凝固在過去淺笑嫣然的光影里，一個枯守在當下這精心描摹的囚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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