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曙光與驚雷（下）

驚雷

時間飛逝。8月3號，終于還是到了。

清晨，天空陰沉得如同倒扣的巨大鉛鍋，厚重低垂的烏云翻滾著，死死壓著鹿城陸暉龐大的廠區。一絲風都沒有，空氣悶熱粘稠，彌漫著暴雨將至的、令人窒息的土腥味。整個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靜音鍵，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剛剛給我準了干凈工裝，在她的著裝品位是公認的。經她一陣收拾，我對著鏡子一看：”儲總您好，很高興認識您！“剛剛臉上依舊淡定自信”就你能，寶寶們跟你們儲總爸爸拜拜，祝爸爸成功！?！白隽藗€請的手勢”儲總，請吧！“我大步走出。

剛走出生活區，踏上通往行政樓的那條筆直水泥路，離辦公大樓還有百十米的地方。

一腳剎車聲，一輛警車停在了公司門口。打破了廠區的清晨！那聲音尖銳、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像無數根鋼針，扎進每一個人的耳膜！

警車沒有鳴響警笛，閃爍著令人心悸的紅藍警燈更具震撼力。刺耳的剎車聲如同按下了整個世界的暫停鍵！

廠區里所有行色匆匆趕往崗位的工人、夾著文件的職員、推著板車的搬運工……全都像被施了定身咒，腳步猛地釘在原地！一道道驚愕、茫然、隨即迅速被巨大恐懼攫取的目光，齊刷刷地、帶著驚悸，聚焦在那輛警車上下來的來個人?？諝馑查g緊張起來了，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什么事情的發生！

車門“砰！砰！”兩聲砸在在每個人心頭！

兩個穿著便衣、身形精悍的男人跳下車。他們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隼，帶著一種職業性的的審視，像探照燈一樣掃過瞬間石化的人群。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中國警察在人們心里的威懾力可見一斑。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大早的，這是什么情況？！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我努力的搜尋著上一世的記憶，結論是：沒有。

警車？！8月3號？！競選日？！前世根本沒有這一幕！怎么回事？！巨大的、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剛才所有的動力和期待！難道…難道我的重生，引發了無法預知的連鎖反應？那場災難的厄運，提前以另一種更可怕的方式降臨了？！

那兩個便衣警察的目光，在死寂的人群里搜巡掃視著，最終，竟毫無偏差地、帶著精準的鎖定感，死死地釘在了我的身上！如同被***的紅外瞄準點鎖定！

其中一個面容尤其冷峻、眼神像刀子一樣的警察，抬起手，食指如同判官筆，精準地指向人群中的我！他的聲音不高，卻像炸雷般轟鳴在死寂的空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權威：

“儲軍！你是儲軍？有案情需要你配合！跟我們走一趟！”

“轟——?。?！”

腦子里像是引爆了一顆炸彈！瞬間一片空白！巨大的轟鳴聲在顱腔內瘋狂回蕩！渾身的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凍結！渾身一片冰涼！我僵在原地，像一尊泥塑，手腳冰涼麻木，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又是一道道目光，驚疑、恐懼、幸災樂禍、冷漠……像無數根帶著倒刺的毒針，瞬間從四面八方刺向了我。太陽穴突突狂跳，血管幾乎要爆裂，一股強烈的眩暈感猛地襲來，眼前陣陣發黑！

儲軍？警察點名抓我？！為什么？！難道…難道真的是…那場災禍…提前了？！以更殘酷的方式？！前世那個血色的十字路口，難道在這一世，變成了冰冷的手銬？！

就在我大腦一片空白，被這晴天霹靂般的變故轟擊得搖搖欲墜，靈魂幾乎要離體而去時——

旁邊猛地伸過來一只大手！一只粗糙、寬厚、帶著力量的大手！用力地、穩穩地按在了我的肩膀上！那力道，讓我感到了支持的力量！是張鵬舉！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沖到了我身邊！他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起，鏡片后的目光卻燃燒著一種豁出去的、近乎瘋狂的堅定！他一個箭步，強硬地擋在我身前半步，用他并不算特別高大的身軀，直面那兩個氣勢洶洶、代表著國家機器的警察！腰桿挺得筆直，像一桿寧折不彎的鐵槍！

“警察同志！”張鵬舉的聲音如同洪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和破釜沉舟的決絕，瞬間壓過了周圍的死寂和恐懼的竊竊私語，“我是資材課課長張鵬舉！是儲軍的直接領導！他犯了什么事？！你們要帶人，總得有個說法吧？！光天化日，跑到廠里來抓人，紅口白牙一句話就行？！” 他的聲音竟然沒有了平日偶爾的口吃，字字鏗鏘，擲地有聲，像定海神針，將我瀕臨渙散的神經猛地拉回了一絲清明！

我感覺到他按在我肩膀上的手，傳遞過來一種滾燙的、帶著近乎悲壯的支持力量！那力量，實實在在！

那兩個警察顯然沒料到會有人如此硬氣，甚至帶著質問地站出來擋在目標前面。冷面警察眉頭狠狠一皺，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和凌厲，正要開口說些什么，這……

他旁邊那個稍微年輕些、一直緊盯著我的警察，目光又在我臉上飛快地掃視了一遍，眼神里閃過一絲明顯的疑惑和不確定。他迅速湊到冷面警察耳邊，快速地說了一句：“…隊長，好像…不太對勁？照片上那人…右眉骨上面，有顆痣…這人臉上…光溜溜的……”

聲音壓得很低，但此刻萬籟俱寂，加上我距離不遠且神經高度緊繃，每一個字都像驚雷般清晰地炸響在耳邊！

不像？！有痣？??！照片？！

這幾個字像一道微弱的、卻足以劈開混沌的電流，瞬間激活了我被恐懼凍結的思維！不是車禍！不是那件事！一股絕處逢生的狂喜混合著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疑惑，猛地沖上頭頂！凍結的血液似乎重新開始流動！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起來！

身份！冒用身份！之前和徐華他們海侃時聽說過，南方傳過來犯罪方式，專門冒用他人身份信息流竄作案！難道…難道那個有痣青年，冒用了我的身份信息？！

就在這電光火石、念頭急轉的瞬間，冷面警察聽完同伴的低語，再次審視我的目光也帶上了更深的疑慮和審視。他銳利的眼神像探針，在我臉上每一寸皮膚掃描，試圖找出任何偽裝的破綻。他顯然不會因為同伴的一句嘀咕就輕易放棄，程序必須走完。

“儲軍！”他冷聲喝問，聲音像冰錐，直刺人心，“身份證！帶了嗎？！” 這是最后的確認，也是施加壓力。

“帶了！麻煩看一下你們的證件?！蔽乙荒樒届o，既然和那場災難沒關系，我還能讓你們給震住了？”稍等一下，我得跟我家人說一下?！稗D向張鵬”叫“字還沒開口

”麻煩能看看你們的證件嗎？”剛剛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聲音很平淡，三兩步走到我的前面，從容地看著警察。

”這是我們的證件?！澳莻€冷面警察向眾人做了一個雙手下壓的動作”大家不用緊張，只是做一個例行調查?！?/p>

”一大早突然來輛警車，下來就要帶人，大家怎么可能不緊張？“我從錢包里掏出身份證“你們知道今天對我意味著什么嗎？”

“他今天競選干部！”張鵬舉厲聲說道“小伙的前程誰來負責？”

“我們有紀律、有流程，只能按規矩來，還請配合！”年輕警員說道。

“配合調查結束，我會親自送儲軍回來?！崩淠樉煅a充著。

“沒事，課長。你們忙啥忙啥，我沒問題?！蔽铱聪驈堸i舉和剛剛“照顧好自已和防子們，我去去就回?！?/p>

”走吧，“我看向警察”就這么幸運，我還沒坐過警車，走吧！“

”我和公司相信你，去和政府講清楚，我去跟詹總報告、給你請假?！皬堸i道。

待我回頭看向他們點頭時，我看見了剛剛眼里的淚花。

”帶走！” 他大手一揮，下達了命令。

“別怕！儲軍！我們等你回來！我和寶寶們等你回來……！”

剛剛的聲音傳來，我沒有回頭。

車門在我身后沉重地關上，“砰”的一聲悶響，隔絕了外面所有關切、絕望、冰冷的目光和聲音，也隔絕了那一道支撐我靈魂的身影。警車引擎發出一聲沉悶的低吼，駛離了這片承載著我所有希望、愛戀和恐懼與屈辱的地方。車窗外，陸暉廠龐大的身軀在灰暗的天色下急速倒退，像一個正在坍塌的夢境。

鹿城公安局審訊室。慘白的日光燈管發出嗡嗡的電流聲，光線冰冷刺眼，將狹小空間里每一粒飛舞的灰塵都照得無所遁形?？諝饫飶浡舅?、陳舊卷宗氣味和一種無形壓力的沉悶。冰冷的鐵椅子硌著尾椎骨，寒意透過薄薄的工裝直往身體里鉆。

詢問的過程漫長而煎熬，像鈍刀子割肉。兩個警察輪番上陣，問題冰冷而尖銳，像手術刀，試圖剖開我生活的每一層面紗。

“姓名？”

“儲軍?！?/p>

“籍貫？”

“陜西興平龍旺鎮儲家莊八組?！?/p>

“工作單位？”

“鹿城花溪鎮陸暉公司，資材課倉管員?！?/p>

“家庭關系？社會關系？最近接觸過什么可疑人員？有沒有人借用過你的身份證？……”

我機械地回答著每一個問題，聲音干澀沙啞，但是平靜。腦子里卻像失控的放映機，一幀幀地閃過張鵬舉擋在我身前那決絕的背影、剛剛護著小腹，蒼白的臉色、眼神無比堅定地喊出“我和寶寶們都等你回來”的畫面，我們那不大的有淡淡茶花香的房間，閃過剛剛坐在窗前撫摸著小腹時溫柔寧靜的側影……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反復攥緊又松開，每一次都帶來窒息般的劇痛，我不能倒下，我不能垮！為了他們！

時間像被凍結的膠水里，一分一秒地艱難爬行。冰冷的鐵椅和心中翻騰的火焰交織成煉獄般的折磨。一間除了代表著法律威嚴的鐵門，沒有任何開口，頭頂的白熾燈好像都有了威懾力，沒人和你說話。一句好好想想就再也沒人理過我。終于理解了匈牙利愛國詩人裴多菲?山道爾對自由的詮釋。

第二天，凌晨。當那個年輕警察終于放下一直響個不停的電話聽筒（那鈴聲每一次響起都讓我心臟驟停），對著里面不斷點頭，最后放下電話，用一種復雜的、帶著明顯友好和釋然的眼神看向我時——

我緊繃的神經，終于“嗡”地一聲，松弛下來。虛脫感瞬間席卷全身，幾乎讓我癱軟在冰冷的鐵椅上。

“儲軍同志，”年輕警察的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輕松，甚至擠出了一個歉意的笑容，“情況核實清楚了。是鄰省一個流竄的搶劫犯團伙成員，冒用了你的身份信息在鄰市犯了重案，人已經在隔壁市落網了，指紋、照片都對上了，就是眉骨有痣那個。你…可以走了。實在抱歉，耽誤你時間了，讓你受驚了?！?/p>

“不是說送我回去嗎？”我依舊聲音平靜。

“正要跟您說這個事，這會還沒上班，加上暑期夜巡，車輛緊張，沒辦法送您回去，真的很歉意”年輕警察說著拿過來100塊錢“這些錢，您出去吃個早餐，打個車足夠了?！痹儐柕难凵窨粗?。

“你們知道昨天對我有多重要，要是不用警車送我回去，影響怎么消除？”我還是不急不躁地看著一臉為難的年輕警察。

“算了，不為難你了，對我都稱“您”了，再說其他的，顯得我沒覺悟了”我頓了頓“如果給我造成影響，需要書面證明時”我的話還沒說完。

“這個公安機關可以出具證明，我們只是簡單的詢問，法律上不會有任何影響，麻煩您了”年輕警察面有難色了。

“那行吧，走了？”

“好的”

走出公安局那扇象征著國家機器的鐵門，外面天色依舊陰沉，厚重的烏云低低壓著城市，悶雷在云層深處隆隆滾動，像壓抑的怒吼。我站在臺階上，深深地、貪婪地吸了一口帶著濃重土腥味和城市廢氣的空氣，仿佛要將胸腔里積壓了一天一夜的濁氣和委屈全部吐出來。腳步有些虛浮，但每一步都踏在堅實、自由的地面上。

當我拖著疲憊不堪、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的身體，頂著無數道更加復雜難言、如同芒刺在背的目光——驚疑、好奇、同情、冷漠、探究。重新踏進陸暉公司那熟悉又陌生的大門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九點多了。

陽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照亮了灰蒙蒙的廠區。機器的轟鳴聲好像比以往大些，人們依舊在忙碌，但經過昨天那場風波，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某種微妙的、審視的氣息，像一層無形的薄霧籠罩著這一切。

我沒有回宿舍，甚至沒有心思去感受身體的疲憊，直接走向資材課辦公室。每一步都感覺異常沉重。推開那扇熟悉的、門。

辦公室里異常安靜。王姐、李強、小張，還有幾個其他組的同事，所有人的目光瞬間 “唰”地聚焦在我身上。驚訝、探究、難以置信、一絲的敬畏……各種情緒在他們臉上交織變換。

張鵬舉正背對著門，站在窗邊，望著外面依舊陰沉的天空，背影顯得有些凝重。聽到門響和瞬間的寂靜，他猛地轉過身。

當他看到站在門口、面容憔悴卻挺直脊背的我時，鏡片后的眼睛瞬間爆發出驚人的亮光！那是一種混合著狂喜、欣慰和巨大壓力的釋放！他一個箭步沖上來，根本不管周圍人的目光，蒲扇般的大手帶著千鈞之力，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拍在我的肩膀上！

“好小子！好小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沒問題??！”他的聲音洪亮得如同炸雷，帶著毫不掩飾的激動和一種揚眉吐氣的暢快，用力地拍著，仿佛要把所有的擔憂和壓力都拍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他的手掌寬厚有力，拍得我肩膀生疼，骨頭都像是要裂開，卻帶來一種無比踏實的、劫后余生的暖流，瞬間驅散了警局帶來的陰冷和徹骨的寒意。

“課長…謝謝您！”我喉嚨發緊，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這份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賭上一切的信任和力挺，沉甸甸地壓在心頭，重逾千斤。眼眶再次發熱。

“謝什么，兄弟間不和這個！”張鵬舉大手一揮，豪氣干云：“走！跟我走！現在就去見許經理！你的班長競聘，流程是耽誤了，但是！”他猛地拔高聲音，目光掃過辦公室里神色各異的眾人：“儲軍同志臨危不懼、沉著冷靜、積極配合調查、最終證明自身清白的擔當！還有你們鄭剛剛同志關鍵時刻的信任和堅定！這份膽識，這份心性！詹總昨天在二樓窗戶口看得清清楚楚！事后專門跟我提了一句，說你們這兩口子，遇事不慌，有情有義，不簡單，可擔大任！”

他頓了頓，聲音如同重錘：

“今天就可以宣布！這資材課的班長位置，非儲軍莫屬！”

他的聲音在辦公室里回蕩！隨即響起各種議論。

小張第一個錯愕地鼓掌，左右看看，掌聲響起……

我環視一周點頭致謝，看了一眼小張。

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辦公室，走向那座象征著未來的行政樓。

身后，資材課辦公室里死寂被徹底打破，炸開了鍋。而我，迎著那穿過厚重云層、陽光，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踏實感，如同壓抑已久的熔巖，再次洶涌澎湃，激蕩不息！腳下的路，似乎在那道穿透烏云的光束下，驟然清晰了起來。

這個插曲上一世不曾發生，所以，是第一次經歷，現在這種輕松的感覺如獲新生。

鹿城陸暉，老子這就來了！

向著家的方向，一路飛奔。

站在進家門口時，剛剛正在收拾的的衣物掉了，呆呆地看著我?！罢局?，別動”然后就到處在找著什么，情急之下，拿只高高粱掃把出來在門口點著了?！翱邕^來”奶兇奶兇的一把拽我跨進屋里。

哇鳴一聲撲進我的懷里，無語擁抱，激烈的熱吻，眼淚是涌出來的，門是踢上的。心疼、無助、擔心都化在了濕熱的擁抱、哭泣、親吻中。

“老婆……寶寶，我很想，但是……”失聲道。

徐華家嫂子跟我說了，這個月份可以的?！袄瞎?，是不是走出公安局的那一刻就想狠狠地釋放？”

“老婆，你的善解人意，都不是一般的靈醒，讓老公心疼?！睋崦鴦倓偟哪槨白叱龉簿值哪且豢?，就覺著有一種壓抑要暴烈的釋放，就想馬上看到你?！?/p>

“不說了，老公，”剛剛勾著我脖子，一臉緋紅。

“老公！”剛剛眼含深情“老公，發狠吧，狠狠地?！蔽业淖畲罅Φ尼尫胖?。兩世的愛戀。此刻，我淚流滿面。剛剛心疼地抹著我的淚水“老公，不哭了，老婆讓你舒服、暢快，狠勁地吧。這一天都想死我了，老公……這時候我不想說話”。說著彎腰抓著床邊“別壓著寶寶了?！鞭D頭鼓勵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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