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不速之客（上）

周六傍晚的顧家宅邸中。

……

菜肴香氣的四溢，陸父陸母坐在餐桌旁，看似溫馨的氣氛，卻隱隱流動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沈念坐在陸母旁邊，手指無意識地絞著餐巾邊緣，目光時不時飄向樓梯口和緊閉的大門，有些呆滯。

她身邊的陳陽，顯然有些緊張，坐姿端正，努力維持著得體的笑容，將帶來的果籃和一盒上好茶葉放在桌旁。

“叔叔阿姨太客氣了，還準備這么多菜，真是打擾了?！标愱柖Y貌地說。

“哪里的話，念念的朋友就是我們的客人，別拘束?！标懩感θ莺挽?，眼神卻帶著審視的暖意。陸振國也微微頷首，目光沉穩。

“沉舟呢？怎么還沒下來？”陸母看向樓梯，揚聲喚道，“沉舟！客人到了，下來吃飯了！”

短暫的寂靜后。

沉穩的腳步聲從樓梯上方傳來。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踏在人的心尖上。

沈念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幾乎是屏住呼吸，看著那道身影出現在樓梯轉角。

陸沉舟下來了。

他換了件熨帖的深藍色襯衫，袖子隨意挽至小臂，露出結實流暢的線條。沒有穿軍裝，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即將踏入戰場的指揮官。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只是下樓進行一項日?；顒?。然而，當他那雙深潭般的眸子掃過餐桌，精準地落在陳陽身上時。

空氣驟然凝固。

仿佛有無形的寒流瞬間席卷了整個餐廳。連窗外夏蟲的鳴叫都似乎消失了。

陳陽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某種頂級掠食者鎖定的獵物，一股源自本能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背，手心微微出汗。

陸沉舟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過兩秒。那目光沒有任何激烈的情緒，只是純粹的、冰冷的、居高臨下的審視。像用X光掃描一件物品，評估著它的構成、價值，以及…是否構成威脅。

“哥?！鄙蚰畹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顫抖，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這是陳陽，我同事?！?/p>

陸沉舟這才將目光從陳陽身上移開，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他拉開主位對面的椅子坐下，位置正對著陳陽。坐下時，椅腿與地板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陳先生，請坐?！标懗林鄣穆曇繇懫?，低沉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陳陽這才如夢初醒，連忙在沈念旁邊的位置坐下，后背已經沁出一層薄汗?！瓣憽懘蟾?，您好?！?/p>

“開飯吧?！标懻駠l話，率先拿起筷子，試圖緩和氣氛。

陸母也連忙招呼：“對對，陳陽，別客氣，就當自己家，嘗嘗阿姨的手藝?！?/p>

然而，餐桌上的氣氛并未因開動而回暖。

陸沉舟的存在感太強。他沉默地吃著飯，動作依舊一絲不茍，咀嚼無聲。但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專注地盯著眼前的飯菜?？赡枪蔁o形的、冰封萬里的低氣壓，卻沉沉地籠罩在每一個人頭頂，尤其是陳陽。

陳陽努力想活躍氣氛，講了些醫院里的趣事。陸母配合地笑著，陸振國偶爾應和兩句。沈念也強打精神附和幾句。

只有陸沉舟，始終沉默。

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矗立在餐桌的另一端，隔絕了所有試圖靠近的暖流。

當陳陽夾起一塊糖醋小排，笑著對沈念說“阿姨手藝真好，這道菜味道真棒”時，陸沉舟終于抬起了眼。

不是看陳陽，而是看向沈念。

那目光平靜得可怕，卻又像蘊藏著即將噴發的熔巖。

“陳先生在哪個部隊服役？”陸沉舟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餐桌上勉強維持的和諧假象。他的問題像一顆冰冷的子彈，精準地射向陳陽。

陳陽一愣，連忙放下筷子：“哦，我…我沒在部隊。我是軍區總醫院后勤保障科的?！?/p>

“后勤？”陸沉舟重復了一遍，語氣平淡，聽不出褒貶。他拿起湯匙，慢條斯理地攪動著碗里的湯，金屬與瓷器的碰撞聲清脆而冰冷?！熬唧w負責什么？”

“主要是醫療物資的采購、管理和調配?！标愱柣卮鸬糜行┚执?。

“哦?！标懗林蹜艘宦?，放下湯匙，目光再次投向陳陽，這次帶上了更深的審視，“后勤保障，責任重大。戰時物資調配效率，直接影響前線救治率。陳先生對戰時緊急預案熟悉嗎？”

“這…”陳陽額角開始冒汗，他一個非戰斗序列的后勤人員，哪懂什么戰時預案？“平時…主要保障日常需求，戰時預案…有專門的部門負責…”

陸沉舟沒再追問，只是幾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那弧度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拿起公筷，夾了一筷子距離他最遠的清炒時蔬，動作優雅，卻帶著一種無形的蔑視。

餐桌上的空氣徹底凍結了。

陸母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陸振國眉頭微蹙，看了兒子一眼。沈念感覺自己的指甲快要把掌心掐破了。陳陽更是如坐針氈，臉色陣紅陣白。

“陳先生家里是做什么的？”陸沉舟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法官的例行問詢。

“我…我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已經退休了?！标愱柕穆曇粲行┌l虛。

“嗯?！标懗林埸c點頭，目光掃過陳陽手腕上那塊價值不菲的腕表，又落在他帶來但明顯超出他收入水平的茶葉盒上，眼神深不見底?！皩ξ磥碛惺裁匆巹?？后勤保障科，晉升渠道有限。打算一直做下去？還是…有別的打算？”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精準地解剖著陳陽的現狀、背景和未來，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判意味。語氣平靜，卻字字誅心。

陳陽徹底啞火了。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剝光了放在聚光燈下接受拷問的犯人，所有的體面和自尊都在那雙冰冷銳利的眼睛下無所遁形。他求助般地看向林溪。

沈念的臉早已血色盡失。她看著陳陽在陸沉舟無形的壓迫下狼狽不堪的樣子，看著陸沉舟那平靜無波卻處處透著刻薄審視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憤怒猛地沖上頭頂。

她終于明白，自己把陳陽帶回來，是一個多么愚蠢而殘忍的決定。

這里不是家宴。

這是陸沉舟無聲的刑場。而陳陽，就是那個被推上審判席的、她親手帶來的祭品。

陸沉舟的目光，此刻正淡淡地掃過她蒼白的臉，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冰冷的嘲諷。

沈念猛地攥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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