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尾巴與影子

陸沉舟離開后，客廳里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悶。相冊攤開在膝頭，那張泛黃照片上少年守護的目光，像滾燙的烙印，灼燒著沈念的視網膜和認知。

“沉默…守護？”她無意識地低喃出聲，指尖輕輕拂過照片里那個哭泣的小女孩。

陸母收拾相冊的動作頓了頓，看向沈念，眼神復雜，最終只是化作一聲嘆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都過去了，念念?，F在…都好好的就行?！闭Z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沈念勉強笑了笑，幫陸母把相冊和箱子收好。指尖殘留著舊相紙粗糙的質感，心緒卻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也無法平靜。

接下來的周末時光，陸沉舟果然如他所說，“看情況”回來吃飯。他變得異常忙碌，早出晚歸，即使在家，也多半待在書房或自己房間，與沈念的交集少得可憐。那種刻意回避的姿態，比之前的冰冷審視更讓沈念感到無所適從。

她試圖用新認知去解讀他的行為。是怕被她看出什么嗎？還是…依舊在恪守那條名為“兄妹”的界限？

周一下班，沈念沒有直接回家。她約了蘇晴在常去的咖啡館見面，急需一個宣泄口。

“所以…你哥還是個守護公主的小騎士？”蘇晴聽完沈念混亂的講述，眼睛瞪得像銅鈴，手里的咖啡勺差點掉進杯子里?！吧蛐〗?，你確定手術室的消毒水沒把你腦子熏壞？”

沈念煩躁地攪著杯子里的奶泡，“我只是…覺得可能不是我想象的那樣討厭我。那張照片，還有陸媽媽說的那些事…”

“照片里他幾歲？十歲？”蘇晴翻了個白眼，“青春期小男孩的心思，跟六月的天似的，說變就變。沒準兒那時候真把你當妹妹護著，后來叛逆期到了，覺得你煩了唄？或者…”她湊近沈念，壓低聲音，帶著點促狹，“發現你這小尾巴長得太招人，自己心里別扭了？”

“蘇晴！”沈念臉一熱，作勢要打她。心里卻因為蘇晴那句“小尾巴”微微一動。

是啊，小尾巴。

這個詞，精準地概括了她童年對陸沉舟的依賴。那段被刻意模糊的時光碎片，因為那張照片和陸母的回憶，正一點點變得清晰。

【回憶殺】

軍區大院的夏天，蟬鳴聒噪。剛上小學的沈念，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小裙子，像只怯生生的小鵪鶉，抱著書包站在大院門口。周圍是呼嘯而過的自行車和追逐打鬧的半大孩子，陌生的環境和目光讓她手足無措，只想縮回陸家那扇紅木門后面。

“喂！新來的小丫頭片子！擋路了！”一個剃著板寸、高她一個頭的男孩騎著車沖她嚷嚷，故意把車鈴按得震天響。

小沈念嚇得往后一縮，眼眶瞬間紅了。

“滾開?！币粋€冰冷、還帶著點變聲期沙啞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小沈念猛地回頭。

少年陸沉舟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比她高很多，穿著洗得發硬的舊軍裝外套（即使是夏天），脊背挺得筆直。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騎車的男孩，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那男孩顯然認識陸沉舟，被他眼神一刺，囂張氣焰頓時矮了半截，嘟囔了一句“晦氣”，悻悻地騎車繞開了。

小沈念像找到了救星，下意識地伸手，小心翼翼地攥住了陸沉舟外套的一角。布料粗糙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帶著少年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皂角氣息，卻奇異地讓她感到安心。

陸沉舟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他沒低頭看她，也沒甩開她的手，只是緊繃著臉，邁開步子往前走。小沈念就像個小尾巴，亦步亦趨地跟著，小手緊緊攥著那片衣角，仿佛那是連接她和這個陌生世界的唯一浮木。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少年沉默地走在前面，步伐不快，似乎刻意遷就著身后的小短腿。小女孩低著頭，亦步亦趨，攥著衣角的手心，微微出汗。

……

回憶的畫面戛然而止。

咖啡杯里的奶泡已經徹底消散。沈念怔怔地看著杯底褐色的液體。

那種依賴和安心感，是真實的。那個沉默地讓她攥著衣角、替她趕走麻煩的少年，也是真實的。

那么，是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

“喂！回神了！”蘇晴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就算你家冰山以前是個‘護妹狂魔’，那也是陳年舊黃歷了。你看他現在那樣子，活像誰欠他八百吊錢，對你更是冷得能凍死人。要我說啊，沈大小姐~”蘇晴語重心長地拍拍她肩膀，“別想那么多，該談戀愛談戀愛，該相親相親！大好年華，何必吊死在一棵…呃，凍住的歪脖子樹上？”

蘇晴的話像一盆冷水，澆醒了沈念混亂的思緒。是啊，無論過去如何，現在的陸沉舟，是那個會讓她在飯桌上食不下咽、會讓她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存在。

她不該，也不能，再沉溺于那些模糊的舊影。

仿佛是為了印證蘇晴的話，也像是為了擺脫這莫名的困擾，幾天后，當陽光開朗的同事陳陽，帶著點羞澀和期待，再次邀請沈念周末去看新上映的科幻大片時，沈念只猶豫了幾秒，便笑著點頭答應了。

“好啊，聽說那部片子特效很棒?！彼Z氣輕快，努力忽略心底深處那一絲細微的、莫名的抗拒。

陳陽喜出望外：“那說定了！周六下午兩點，電影院門口見！”

周六中午，沈念在房間里挑衣服?？粗R子里換上淺藍色連衣裙、顯得清新活潑的自己，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剛走出房門，就在樓梯口迎面撞上了正要下樓的陸沉舟。

他今天沒穿作訓服，而是一件質地精良的深灰色襯衫，襯得肩線愈發寬闊挺拔。他似乎剛洗過澡，短發微濕，周身還帶著清冽的水汽，少了些平日里的鋒銳，卻多了幾分居家的冷峻。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沈念身上。那目光依舊平靜，但沈念卻敏感地捕捉到一絲極細微的停頓，以及隨之而來的一股無形的低氣壓。

“要出去？”陸沉舟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目光掃過她明顯精心打扮過的樣子。

沈念的心跳莫名加速，手指下意識地捏緊了挎包的帶子。新認知帶來的困惑和蘇晴的“清醒”提醒在腦中拉鋸。最終，她努力擠出一個自然的笑容：“嗯，跟朋友約了看電影?！?/p>

“朋友？”陸沉舟重復了一遍，語氣平淡得像在確認一個無關緊要的詞語。他站在樓梯上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深灰色的眼眸像兩潭不起波瀾的寒水，卻讓沈念有種被審視、被評估的錯覺。

“嗯，同事?！鄙蚰畋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平常，避開他那過于直接的視線，“哥，我先走了?！彼齻壬硐霃乃磉吜镞^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陸沉舟沒有動。

他身上那股清冽又帶著壓迫感的氣息，清晰地籠罩過來。沈念甚至能感覺到他襯衫布料下蘊含的力量感。

“注意安全?！钡统恋穆曇粼谒享懫?，依舊是那刻板的、毫無溫度的三個字。

“知道了?！鄙蚰詈龖?，腳步加快，幾乎是逃也似的下了樓。直到走出大門，被初夏午后的陽光包裹，她才感覺身后那道如有實質的目光似乎消失了，長長地舒了口氣。

然而，心口那點被無形攥緊的感覺，卻遲遲沒有散去。那聲“同事”，似乎并未讓盤旋在樓梯口的低氣壓真正消散。

電影院門口，陳陽已經等在那里，捧著一桶爆米花，笑容燦爛地朝她揮手。

沈念甩甩頭，將陸沉舟那張冷峻的臉和樓梯口那無形的壓迫感強行驅逐出腦海。她揚起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喧鬧的人群，爆米花的甜香，身邊青年陽光的笑容…這才是她應該擁有的、正常而輕松的生活。

她努力忽略掉心底深處那一絲如影隨形的…被某種沉默目光注視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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