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落西閣待歸人

盛年殿的西閣樓，是座七層玲瓏塔，卻偏生在塔心鑿了個通天的空——像是神明用指尖戳了個洞，把那天光風雨都兜進了樓里。這個窟窿被親切地叫

做“雨井”。雨天時，雨珠便從這井里直直墜下穿過層層樓板間的空當落在底層的青石板上。

西閣樓的第七層最是清凈，只有雨聲和鈴響。莫望白支著肘靠在回廊欄桿上，青衫袖口被斜雨打濕了半截，貼在小臂上，涼絲絲的。莫望白袖中的月寒扇動了動。那是柄通體瑩白的折扇，扇骨似用月光淬過，泛著淡淡的冷輝。此刻它掙脫袖袋，“唰”地展開，扇面空無一字卻帶著股清冽的風，自顧自地在莫望白頰邊扇著風，像是嫌他鬢角的碎發被雨打濕特意替他扇干。

莫望白沒理它，只望著天窗墜落的雨簾出神。他本就性格內斂遇上心緒翻涌時更不愛說話，全靠這月寒扇替他“開口”。忽然，扇面憑空浮現一行字，墨色淋漓，帶著點飛揚的傲氣：少爺我真是帥得慘絕人寰。字跡剛顯，扇子便輕輕撞了撞他的手腕，像是在邀功。莫望白無奈地勾了勾唇角，抬手想合上它，月寒扇卻靈活地躲開借著風勢飄得更高些。雨珠從雨井落下擦過扇面，竟沒打濕半點墨跡，只讓那字在水光里晃了晃，愈發清晰。

這是三天前的事了，他在鏡前整理衣冠，心里忽的冒出這句戲言，沒成想被這折扇記住了，這幾日總趁他走神時寫出來現眼?！鞍卜中??！蹦椎吐暤?，兩指彎曲在扇面上敲了敲。

樓下傳來輕緩的腳步聲?！巴??！甭曇糨p柔，像是被雨浸過的棉花。莫望白低頭往下看去，只見六層回廊處站著一個人：素白衣裳，身形挺拔如松，可那張臉卻過分秀氣，眉毛細軟，眼睛透亮，嘴唇是自然的粉，若不是喉間那點極淡的輪廓，任誰都會錯認成姑娘家。

是宋無畏。

莫望白與姐姐莫忘欺的師尊，盛年殿的凌云長老，輩分高得能壓過盛年城半數修士，偏生長了副招人疼的摸樣。當年教他們術法時，大聲訓斥都要紅耳尖。

此時的宋無畏，帶著淡淡笑意，眼尾泛起淺淺的梨渦，十分好看?！皫熥?，也在等?！蹦纵p笑一聲，望向宋無畏。宋無畏緩緩走上七層，來到莫望白身邊?！笆前?，望白，三年了，待今日?！?/p>

今日乃盛年殿三年以來最為重要的一天。三年前，剛剛晉升為長老的莫忘欺前去常青山北面噬靈林磨滅寄生在林中數百年的妖獸冤魂。不久前，用靈犀術傳告盛年殿尊主謝瀾將在今日回到盛年殿。

那噬靈林中的妖獸乃修士界的一大棘手之事，如今莫忘欺除魔歸來，盛年殿上上下下的人都來這西閣樓迎接。

……

西閣樓中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雨也小了。連那尊主謝瀾也到了。

就在這時，西閣樓的大門被“嘭”的一聲打開。

門外是一位身子挺拔，馬尾高束的少女——莫忘欺。少女在階前站定，衣擺掃過青磚帶起的風里還裹著幾分歸途的塵氣。她的左腿屈膝下沉膝蓋與石板相觸的瞬間發出一聲悶響，不重卻足夠顯示出那份利落與敬意。右手按在膝頭，左手搭在腰間長刀刀柄上?！暗茏油?，拜見尊主?！蹦鄣纳ひ羟遒?，尾音處浮起一絲溫軟，不高不低。

面前的謝瀾半倚在榻上，指尖捏著枚通透的墨玉棋子，正漫不經心地在棋盤上輕叩。棋子與棋盤相擊發出輕響，節奏均勻，卻像敲在人心上，莫名讓人不敢出聲。他沒立刻應聲，直到莫忘欺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聽著那棋子聲數到第七下，才緩緩抬眼。眸色極深，像是揉碎了深夜的寒星，落在她身上，沒有什么溫度，卻仿佛能洞穿三年來所有風霜。謝瀾忽地笑了出來，‘’回來了?！齻€字從他喉間溢出，帶著穿透一切的沉，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

“地上的青石，可比三年前更涼了些？”謝瀾的語氣里透出一絲笑意，“起來吧，寂影?！?/p>

“謝過尊主?！?/p>

莫忘欺站起身來，轉身時長刀鞘尾的銅環輕磕腰側發出清越的響。謝瀾的聲音又從身后傳來‘’宋無畏此時該在七層雨井口處?！鄣哪_步頓了頓，向七層走去。剛踏上七層回廊就見宋無畏背對著她站在欄桿邊上，白色的長袍被風吹的獵獵作響，莫望白倚在一旁，悠悠晃著手里的月寒折扇。

“師尊?！彼p聲喚著。宋無畏轉身望去，輕輕笑著“回來就好?！蹦资掌鹕茸?，朝她揚了揚下巴，語氣里也帶著笑：“尊主早算準你要找師尊了，果然沒錯?！闭f完還聳了聳肩。

宋無畏走上前，兩指彎曲在她的刀鞘上敲了敲：“這子規刀用著可還順手？”莫忘欺輕輕點頭算是回答。

“可有傷勢？”

“弟子無恙，師尊莫要擔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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