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燙的燒餅滾過喉嚨,王向陽弓著背劇烈嗆咳,指縫間滲出的血沫混著麥麩。粗麻衣裹著嶙峋的脊背,雨水浸透的布料像無數細鐵絲勒進皮肉,每一口呼吸都扯動著肺葉深處的刺痛。懷中銅錢串隨著顫抖碰撞,發出鈍重的悶響,恰似二十年前車禍時,金屬扭曲的悲鳴在耳畔回蕩。
屋檐垂落的雨簾割裂了街景,王向陽蜷縮在青石板凹陷處,渾濁積水倒映著扭曲的人影。挑夫草鞋濺起的泥點、牛車碾過碎石的聲響,卻沒有一道目光為他停留。這種徹骨的漠視比暴雨更冷,讓他想起ICU里,儀器滴答聲中無人問津的長夜。
"王家村"三個字如毒蛇般纏住心臟時,他聽見胸腔里傳來冰裂聲?,F代靈魂在尖叫:那是將你推入深淵的虎口!可三歲孩童的殘念卻在灼燒,像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麥芽糖,甜得發苦。兩種意志在體內絞殺,最終化作喉間破碎的嗚咽——回去,哪怕只是為了撕碎那層溫情的假面。
泥濘田埂像腐爛的巨蟒,每一步都要拔出灌了鉛的腿。遠處山溝灣的輪廓在雨霧中若隱若現,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仿佛能聽見父親皮靴碾碎幼嫩麥苗的聲響。村口老柳樹枯枝低垂如招魂幡,當王老四手中的篾片"啪嗒"墜地,記憶突然閃回玉佩碎片墜崖時,劃破空氣的尖銳嘶鳴。
"病夭?"王向陽的舌尖嘗到鐵銹味。輕飄飄的謊言比暴雨更能澆滅最后一絲幻想。他死死盯著玩伴驚恐的瞳孔,那里倒映著自己渾身泥漿的模樣,宛如從黃泉爬出的厲鬼。當老四說出祖父枯坐祠堂、祖母哭瞎雙眼,他突然笑出聲——這遲來的愧疚,不過是裹著糖衣的砒霜。
暮色中的雍和鎮像頭喘息的巨獸,宗禮街的腐臭味撲面而來。王向陽盯著墻上斑駁的"吉屋賃住"告示,墨跡被雨水暈染得猙獰如血。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時,霉味混著牲畜糞便的酸臭撞進鼻腔,正抽旱煙的老頭打量他的眼神,和當鋪掌柜如出一轍。
"租房子。"他將銅錢拍在爛木凳上,金屬碰撞聲驚飛屋檐下的麻雀。老頭渾濁的眼睛瞬間發亮,煙桿指向西側黑洞洞的廂房:"一百文一月,柴火另算。"王向陽數錢的手指頓了頓——這個價格,足夠在現代買頓豐盛的晚餐。攥著銹跡斑斑的鑰匙,他踏進漏風的廂房,破窗紙在風中簌簌作響,像極了ICU里永遠遲到的搶救鈴聲。潮濕的墻面上爬滿霉斑,卻比王家祠堂的族譜更讓他心安。
王老四的唾沫星子混著鄙夷飛濺在泥地里:"你爹那晚哼著小調喝光了二房送來的燒酒,說什么'早該把累贅丟出去'!"少年踢開腳邊的碎石,"二嬸更絕,逢人就顯擺新做的花布衫,說沒了你這個災星,王家總算能喘口氣!"
王向陽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順著紋路滲進泥里。他仿佛看見父親油膩的笑臉在燭火下搖晃,二嬸尖酸的嗤笑混著祠堂木魚聲,將三歲那年雨夜的哭喊碾成齏粉。遠處祠堂飛檐在雨霧中若隱若現,曾經以為能遮風擋雨的屋檐,此刻像張巨口要將他再次吞噬。
"記住,你從沒見過我。"王向陽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刃。當王老四顫抖著點頭時,他突然想起車禍后被推出手術室的瞬間——監護儀的綠光里,也是這樣冷漠又畏懼的眼神。轉身時泥水濺上褲腿,他卻覺得這刺骨的涼意比王家虛偽的溫情更真實。
暮色中的宗禮街像條腐爛的傷口,腐臭味裹著牲畜糞便的酸氣撲面而來。王向陽盯著墻上斑駁的"吉屋賃住"告示,褪色的紅紙被雨水泡得發脹,墨跡暈染成扭曲的血痕。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時,霉味混著旱煙的辛辣撞進鼻腔,蹲在屋檐下的老頭打量他的眼神,和當鋪掌柜如出一轍。
"租房子。"他將銅錢拍在爬滿蛀蟲的木凳上,金屬碰撞聲驚飛了梁上的老鼠。老頭缺了半顆的門牙在暮色中泛著黃光,煙桿指向西側黑洞洞的廂房:"一百文一月,摔碎東西照價賠。"王向陽數錢的手指頓了頓——這些銅錢,夠父親在鎮上喝三場花酒,卻只夠他在這漏雨的破屋里茍延殘喘。攥著銹跡斑斑的鑰匙,他踏進潮濕的廂房,破窗紙在風中簌簌作響,像極了母親臨終前費力的喘息。墻角的霉斑爬成詭異的形狀,卻比王家祠堂供奉的族譜更讓他感到安心。
"租房子。"王向陽的聲音像砂紙磨過生銹的鐵,帶著車禍后氣管插管留下的永久性沙啞。老頭歪斜的煙桿在指間頓住,渾濁的眼球上下滾動,將少年襤褸的衣衫、滲血的膝蓋和懷中鼓脹的錢袋掃了個遍。
兩串銅錢拍在霉斑遍布的木凳上,油膩的銅綠在暮色中泛著詭異的光。老頭喉結劇烈滾動,煙鍋里的火星濺落在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西邊那間——"煙桿指向的廂房像張腐爛的嘴,門板裂縫里鉆出幾縷潮濕的霉霧,"一百文不議價,井水打慢了別怪老天下毒。"
王向陽又推過去十枚銅錢,金屬碰撞聲驚飛了梁上的老鼠。老頭從后腰扯出銹鑰匙時,他瞥見對方袖口藏著的半截斷齒——和當鋪掌柜藏匕首的手法如出一轍。潮濕的霉味混著旱煙鉆進鼻腔,讓他想起ICU里永遠散不去的消毒水與死亡氣息。
吱呀作響的木門后,黑暗如同實體撲面而來。王向陽摸索著蹭過結滿蛛網的門框,踩到一團粘稠的東西——借著破窗漏進的最后一絲天光,他看清那是半截腐爛的老鼠尾巴。腐臭味突然與記憶里車禍現場的血腥味重疊,他踉蹌著扶住三條腿的破床,掌心卻觸到某種冰涼滑膩的觸感。
干枯的蟑螂尸體在指腹下發出脆響。王向陽凝視著這具蜷縮的蟲骸,恍惚看見三歲的自己被扔在雨夜山崖時,身上爬滿的也是這樣細小的生命。他將蟲尸彈向墻角,動作像極了當年父親彈飛他珍藏的石子。
屋頂漏下的雨水滴在脖頸,王向陽卻感覺不到寒意。他仰頭望著鉛灰色的天空,看漏雨的茅草被風掀起又壓下,如同ICU里忽明忽暗的監護儀。"蛇要蛻皮..."沙啞的低語驚飛了梁間的夜梟,"才能咬死那些踩在它身上的人。"破窗灌進的風卷起墻角的蟑螂殘骸,與遠處王家村傳來的犬吠聲,一同消失在濃稠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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