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湘西趕尸人

胡三彪幾乎是拽著將江南小雨拖回了房間，巴掌高高揚起，卻伴隨著一聲哀嘆緩緩放下。

“你，你糊涂??！”胡三彪跌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江南小雨也坐在地上，溫柔地拾去胡三彪眼角的淚?！澳恪闶遣皇怯X得……” 她的聲音很輕，“我就是看上了袁念那少年郎的俊俏模樣？覺得我江南小雨本性難移，水性楊花？想攀上欽天監這根高枝兒，好擺脫你這糟老頭子？”

“如果你是這樣！我甘愿你是這樣！”胡三彪站起身來，神色激動。

他是誰？胡三彪，無門無派無靠山，三十歲就爬上一縣之尊的位置！半生沉浮官場，見慣了魑魅魍魎，人心鬼蜮！他怎么可能看不清枕邊人？！

“你既然知道我是甘愿為你分憂……” 江南小雨站起身，燭火在她身后拉出搖曳不定的影子。她的語氣依舊溫柔，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又何必怪我？” 語罷，她甚至微微歪頭，對著胡三彪嘟起嬌俏的小嘴，仿佛在撒嬌。

十五年前，江南道，萬海樓。

彼時初入官場，意氣風發的胡三彪，第一眼就陷進了那場紙醉金迷里最耀眼的漩渦?；闲∮?。人人都笑他癡心妄想，笑他蚍蜉撼樹。一個被商人玩壞的藝妓，一個見識過紙醉金迷的絕色花魁，怎會看得上他這五短身材，囊中羞澀，前途未卜的芝麻小官？

官聲前途與露水情緣，孰輕孰重？他胡三彪豈能不知？

這個被嘲笑為“胡大膽”的男人，掏空了所有積蓄，甚至動用了上司賞識贈予的，本用于打點前程的兩千兩巨額銀票，以高出老鴇報價近一倍的天價，將江南小雨從萬海樓的脂粉牢籠里贖了出來！翌日，一頂小轎，悄無聲息地將她抬進了縣衙后院。

十五載寒暑。他拒絕了所有納妾的提議，將一顆心全都系在了這個來歷成謎、曾被無數人輕賤的女子身上。她是他心頭的朱砂痣，也是他官場沉浮中唯一的暖色。

“我婦人見識短淺不假，可是日日見你為百姓低聲下氣求那修士，我心里能好受到哪里去？”江南小雨眼眶紅潤?！爱敵跄銥榱宋?，辭掉了江南道的大好前程，來到我的家鄉為官，一做就是十五年，我為你做些事，也是理所應當?！?/p>

翌日，天色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在柏云縣城頭，透著一股窒息的沉悶。

袁念來到了縣衙深處那間停尸房，光線昏暗，只有幾盞長明油燈發出昏黃搖曳的光，映照著白布覆蓋下幾具輪廓分明的尸身。

仵作是個干癟的老頭，穿著漿洗得發白的麻布褂子，臉上溝壑縱橫如同老樹皮，他小心翼翼地掀開白布，露出下面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尸體，與其說是新死之人，不如說是剛從古墓里挖出的干尸。皮膚緊貼著骨骼，呈現出一種灰敗的皮革質感，毫無水分與彈性。眼眶深陷，嘴唇干癟萎縮，露出森白的牙齒。袁念伸出帶著薄薄灰氣的手指，輕輕觸碰其中一具尸體的手臂——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的聲響。

那截枯槁的手臂，竟如同風化千年的朽木般，輕易地碎裂、塌陷下去一小塊。

“死因？”

仵作拱了拱手，“回稟大人，死因千奇百怪，唯有一點相同——他們的尸首，都是在荒郊野外被發現的。而且，發現時就已經是這般模樣了?！?他指了指那些干癟的尸骸。

“荒郊野外？” 袁念回頭看向仵作。怪不得家家戶戶都不夜出，“具體位置，都是哪里？”

仵作身體一顫，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都……都在背陰的山坳子里?；蛘呖拷拷钐?，老河汊子的水邊……”

養尸地！

袁念心頭一沉。背陰聚煞，近水藏陰，這些地方，正是滋養死氣的天然溫床。這也完美解釋了為何萬寶宗山洞里拘來的死氣如此濃郁——源頭就在這些地方！

“認識這個么？” 袁念不再追問地點，轉而從懷中取出那方特制的油布，小心展開一角，露出里面那株莖稈灰黑，頂端結著妖異紫果的古怪植物。

仵作渾濁的眼睛驟然睜大，他湊近了些，鼻翼翕動，似乎想嗅聞。

“大人稍待！” 仵作像是想起了什么極其可怕的事情，踉蹌著撲向墻角一個落滿灰塵的陳舊木箱。他手忙腳亂地翻找著，抖落出許多泛黃發脆的紙張和干枯的藥草。最終，他抽出一本邊角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線裝古書，書頁是用一種粗糙發黑的皮紙制成。

仵作在昏暗的油燈下快速翻動那本散發著霉味的古書，終于手指停在某一頁。

仵作的臉色在油燈下慘白如紙，“大人，這花在古早的記載里，喚作‘飼尸果’。是湘西那邊，深山老林里才有的……邪物??！”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傳說，此果需以怨死之人的血肉為壤，地脈陰煞澆灌才能成熟。常與一種‘控尸符’配合使用。能……能勾引殘魂，飼喂死軀！是湘西‘趕尸匠’一脈最核心的邪法之一！”

“湘西趕尸人？” 袁念眉頭緊鎖。辰州地界？遠在數千里之外！這群常年與尸體打交道的異人，為何會不遠萬里，跑到這幽州地界的柏云縣來興風作浪？

在他的認知里，正統的趕尸人，其前身不過是些掙死人錢的“背尸人”，行走于險山惡水，將客死異鄉的游子遺骸送回故土安葬。雖有些控尸行走的粗淺法門，用以省力驅獸，但也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惡。久而久之，其中一些天賦異稟者，才逐漸摸索出更精深的控尸之術?？裳矍斑@“飼尸果”，這以怨死血肉滋養，勾魂控尸的邪法，絕非尋常趕尸人該有的手段。

“袁大人?！币宦曒p喚打斷袁念思緒，來著同樣是個干瘦的老頭，只是眼中精光比仵作要充沛許多?！袄戏蛉f寶宗林鐵心，特來相助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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