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獬豸

西山崗被百鬼占領，要想到達遠槐村，三人只能繞路，翻過一座山才能到。

越往老林深處鉆，頭頂那點可憐的天光就越是吝嗇。參天的古樟枝葉虬結，遮天蔽日，只偶爾漏下幾點慘淡的光斑，虛弱地打在覆滿腐葉的泥地上，非但沒能驅散陰霾，反倒映得林中彌漫的灰白霧氣更加渾濁不清。

柳瀟瀟身如輕燕，先行一步探入前方愈發濃稠的霧障。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她那道白色的身影便踉蹌著從霧中退了回來，臉色煞白，不復平日的靈動跳脫。

“怎么了？”袁念心頭一緊，只見柳瀟瀟右腿外側的白裙上，赫然洇開了一小片刺目的猩紅！那血跡邊緣暈染得極快，布料下似乎還在微微蠕動。她每一步落下都顯得異常沉重，身形微晃，竟是瘸了！

“前面有東西，我不認識，長著角?！绷鵀t瀟心悸地望著前方濃霧。以前她也經常來這片山脈采藥，即使是早上也霧氣稀薄，不會出現什么意外，所以多年她也不太留意這里的生靈，更沒見過這種奇形怪狀的生物。

“不多，五六頭的樣子，但是我看見它們就莫名使不出力?！?/p>

相傳在有村莊的山脈或者是一方土地里，受到人間煙火和香火供奉的熏陶，有一些地脈會漸漸開啟靈智，庇佑此處的生靈以及村民，這種存在一般叫做土地公。

若是他們能保一方五谷豐登百年，享受香火食祿不斷，就能官升一品，成為山神，調動山精樹怪。

看來前方的東西就是山神的屬下了，不管是什么，都在阻撓劉志三人進村。

袁念將面具覆于臉上，足尖輕點來到樹枝，騰身幾轉便順著柳瀟瀟的血跡來到前方，果見五頭通身玄青，雙目如炬，額生獨角的小獸趴臥于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樹下。

獬豸，性忠，見人斗則觸不直者，聞人論則咋不正者。

袁念認識這些東西，上一世在旅游景點的衙門前見過石像。只是這些本應該主持公正的神獸現在卻變得異常的焦躁，時不時地傳出低吼，像是在威脅什么東西。

“這里的山神，還在么？”一直等著它們離開也不是辦法，繞肯定是繞不過去了，袁念干脆跳下，小心翼翼地接近休息的神獸。

“吼——”

一只體型稍小、顯然心智未開的獬豸，鼻腔中噴出帶著硫磺味的灼熱白氣，四蹄猛地刨地，堅硬如鐵的黑蹄將腐葉踏得飛濺！

那根本該象征著公正、此刻卻纏繞著污濁血絲的獨角，如同淬了毒的攻城錐，帶著刺耳的破空聲，直直扎向袁念的心窩！這一撞，分明是要將他釘死在當場，神魂俱滅！

“孽畜！” 袁念瞳孔驟縮，不敢硬接。手腕一抖，長鞭如同蟄伏毒蟒，瞬間彈射而出！鞭梢帶著凄厲的尖嘯，精準無比地纏上了獬豸一只騰空的前蹄！袁念腰馬合一，全身氣力瞬間爆發，口中暴喝：“給我——下來！”

鞭身瞬間繃得筆直！一股沛然巨力順著長鞭傳遞。那狂沖的獬豸猝不及防，前蹄被硬生生扯離地面，龐大的身軀頓時失去了平衡，在半空中發出一聲驚怒的嘶吼，竟如同滾地葫蘆般被狠狠拽偏了方向！

噗嗤！

泥漿四濺！它不偏不倚，一頭栽進了旁邊那片冒著腐臭氣泡的深黑色沼澤里，粘稠腥臭的淤泥瞬間沒過了它的胸腹，巨大的掙扎反而讓它越陷越深，只剩下那顆猙獰的頭顱和那根染血的獨角還在泥面上瘋狂扭動、咆哮。

袁念喘息未定，心頭卻疑竇叢生。他自認雖非圣賢，卻也絕非大奸大惡之徒，手上更無無辜者的鮮血。這些傳說中能辨是非曲直、專觸奸邪的神獸獬豸，為何對他如此憎惡，見面便要分生死？

他強壓翻騰的氣血，凝神細看。只見剩余那四只圍攏上來的獬豸，它們頭頂那本該瑩白如玉、象征著天地正氣的獨角根部，竟都纏繞著一股極其妖異的暗紅色！

“原來如此......” 袁念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非但沒有懼意，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反而燃起兩簇近乎貪婪的幽光，一種源自臟腑深處、如同餓鬼道中爬出的原始饑餓感，正瘋狂地攫取著他的心神?！笆潜皇裁磁K東西附了體，污了靈性么？”

覺醒那吞噬邪祟、轉化己用的“神通”之后，他那具身體就仿佛變成了一個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對精純“陰力”的渴望，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眼前這四只被邪異侵染的“神獸”，在他眼里，不再是索命的兇物，而是送上門來的大補血食！

剩下的四只獬豸顯然靈智更高，它們互相對視一眼，猩紅獸瞳中閃過一絲冰冷的默契。無需嘶吼，四道龐大的身影驟然散開，從四個方向同時暴起！裹挾著腥風血雨般的恐怖煞氣，巨口獠牙、鐵蹄利角，化作一片死亡的陰影，朝著中央的袁念狠狠撲殺而下！

“飛檐挑月照乾坤，靈官敕令震山門。雀驚翎落三昧火，獸避形藏五雷奔！”

“疾！”

袁念凝神聚氣，唱出一句念白。長鞭揮舞，打在四只獬豸身上冒出滾滾黑煙！

只聽黑煙中間有百獸嘶吼，四只妖魂奔逃，卻被長鞭鎖住急速拉回，被袁念張嘴吞噬殆盡。

陰氣入體，袁念的丹田再次滾燙如火爐，骨骼竟開始再次生長，肌肉也隨之增大一圈。劉志背著柳瀟瀟趕到現場時，只看見了戰斗的痕跡和已經窒息的小獬豸。

“為什么你不怕它們？”柳瀟瀟抬起眼皮，有氣無力地問出一句。

袁念聳聳肩，雀不踏雖然官職低微，但好歹也是享受了村落百年香火，再加上自己的食鬼神通能夠溫養面具中的神魂，不怵這些被附身的神獸也說得過去。

劉志走到獬豸的尸體前，從腰間挎包里翻出一個火燭，點燃之后將之伸到神獸的鼻孔下。

原本橙黃色的火焰變成黑色，很快就有一股腥臭的味道從尸體里彌散開來。

“這些神獸受到山神的庇護，絕不可能被一些莫名的妖魂附體?！眲⒅久碱^大皺。

照理來說，妖獸或者野獸死亡之后，它們的魂魄都會有地府專門的陰兵前來收取，停留在人間的機會少之又少，所以平日很難見到，更不會有機會附身神獸才對。

而且山神的存在也不會允許這些魂魄傷害自己的子民。

“那些妖魂，不只是一個妖獸的?！痹钕肫鹱约和滔氯サ臅r候，感受到了好幾種小妖的嘶叫，還間雜了一些山君棕熊的破碎魂魄，“很明顯是人為的將之雜糅在了一起?！?/p>

“山神怕是......已經死了?！眲⒅菊f完，自己都打了個寒戰。

弒神，這是修士能做到的事情么？

“我已經通知了死人司的同事，只是最近赤闕境內或多或少都不太平，一時半會兒也只能靠我們自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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