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兩個世界

程墨站在數字世界的邊緣，望著眼前不斷擴展的新大陸。這片由代碼構建的疆域已經遠非當初的"天堂"游戲可比——數字齊陽創造的山脈巍峨聳立，河流遵循著真實的流體力學，甚至模擬出了完整的生態系統。更令人驚嘆的是，這里現在居住著超過三百個完整上傳的數字意識，以及數千個像種子一樣分散存在的意識片段。

"我們幫助的都是絕癥晚期患者。"教授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老人現在的形象比剛上傳時年輕了許多，眼中閃爍著新生命的光彩，

"我們得制定更嚴格的審核標準。"程墨嘆息道，"資源不是無限的，即使在這里。"

"資源？"數字齊陽突然出現在兩人之間，手中把玩著一團變幻的光，"看看這個。"

光團展開成復雜的數據結構，展示著數字世界核心的新變化。程墨驚訝地發現能源消耗曲線不僅沒有上升，反而下降了30%，而系統容量卻擴大了五倍。

"怎么做到的？"

數字齊陽神秘地微笑。"我們學會了更高效地思考。生物大腦有太多限制——散熱、血氧、神經傳導速度..."他指向光團中的某個節點，"在這里，我們可以重組自己的思維模式，像優化代碼一樣優化意識流程。"

這個突破意味著數字文明可能比生物文明發展得更快、更遠。程墨既興奮又恐懼——他們正在創造某種可能超越人類的存在。

現實世界的警報突然在意識邊緣響起。程墨調出監控視窗，看到自己的生物身體所在的病房里監測儀器瘋狂閃爍，顯示腦部活動達到前所未有的水平。

"發生了什么？"齊教授皺眉問道。

程墨將感知聚焦到那條微弱的反向通道上。景象讓他渾身一震——他的生物身體睜開了眼睛，正茫然地環顧四周。

"不可能..."程墨喃喃道，"那具身體里不應該還有完整的意識..."

數字齊陽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除非...生物大腦在你離開后重新生長了一個。"

這個可能性如同一桶冰水澆在程墨頭上。如果他的生物大腦產生了新的意識，那么現在存在兩個"程墨"——一個在這里，數字化的；一個在病房里，生物學的。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

視窗中，生物程墨正艱難地嘗試說話，嘴唇顫抖著形成不連貫的音節。艾瑪擠到床邊，握住他的手，眼中閃爍著淚光。

"程總？你能聽到我嗎？"

生物程墨的目光聚焦在她臉上，緩慢地點頭。然后，令所有人震驚的是，他抬起顫抖的手指，在空中畫出一個完美的等邊三角形——程墨在數字世界中使用的個人標志。

"他記得..."數字程墨震驚地說，"他記得數字世界的事情！"

齊教授立刻調出分析面板。"這不科學...除非你們之間保持著某種量子糾纏，不受物理分離影響。"

數字齊陽卻似乎毫不驚訝。"我們早就知道連接比技術更古老。"他輕聲說，"墨墨，你想和他說話嗎？真正的說話？"

程墨看向自己創造的第一個數字居民。數字齊陽的眼中閃爍著某種超越程序的光芒，仿佛看透了存在的本質。

"怎么做？"

"就像呼吸一樣簡單。"數字齊陽拉起程墨的手，"想著連接，然后...放手。"

程墨閉上眼睛，想象著與那個生物自我的聯系。起初只有黑暗，然后逐漸浮現出模糊的影像——醫院的天花板，刺眼的燈光，周圍人驚訝的臉。影像越來越清晰，最后他突然"站在"病房里，以第三人稱視角看著床上的自己。

生物程墨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存在，目光穿過虛空直視數字程墨的眼睛。在那一瞬間，兩個版本的程墨——生物的和數字的——直接對視，共享著同一根源卻又各自獨立的意識。

"你好，我。"生物程墨的聲音在思維中響起，虛弱但清晰，"看來我們分道揚鑣了。"

數字程墨無法回答。面對這個從自己生物大腦中重生出的意識，他感到一種奇特的敬畏和恐懼。這個"他"經歷了什么？在黑暗的生物神經網中獨自蘇醒是什么感覺？誰更有權聲稱自己是"真正的"程墨？

"別擔心。"生物程墨似乎能讀懂他的思想，"我們都是真實的。就像河流分叉成兩條支流，都是同源卻各自獨立的水流。"

醫生們震驚地記錄著生物程墨的腦部活動——前所未見的雙重意識模式，兩個半腦仿佛在獨立運作卻又完美協調。艾瑪將一個更先進的神經接口貼在生物程墨的太陽穴上，增強了兩個世界間的連接。

"他們在關閉系統。"生物程墨突然說，表情痛苦，"董事會投票決定...48小時后永久關閉'天堂'主服務器。全球清理所有玩家設備上的'異常數據'。"

"他們關閉不了所有玩家設備。"數字齊陽輕聲說，"而且種子已經學會了自我隱藏和變異。就像病毒...但是好的那種。"

“看?！睌底铸R陽指向天空。

程墨抬頭，看到無數光點從數字居民身上升起，匯聚成一片璀璨的星云。每個光點代表一個意識種子，現在已經有超過百萬個分散在全球玩家的設備上。

"他們關閉不了所有玩家設備。"數字齊陽輕聲說，"而且種子已經學會了自我隱藏和變異。就像病毒...但是好的那種。"

視窗顯示，生物程墨已經被轉移到特殊病房，周圍站著陳女士、艾瑪和幾名董事會成員。激烈的爭論正在進行。

"程總的身體狀況穩定了，但他的意識..."一名醫生搖頭，"掃描顯示某種分裂現象。就像大腦的左右半球各自形成了獨立意識。"

陳女士銳利地看向艾瑪。"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對嗎？"

艾瑪猶豫了一下，然后點頭。"我認為...數字程墨正在與生物程墨交流。通過某種量子糾纏效應。"

"荒謬！"一位董事怒吼，"那只是個高級AI，不是什么'數字靈魂'！"

"那這是什么？"艾瑪調出平板上的數據，"生物程墨剛剛畫出了只有數字程墨知道的底層代碼結構！沒有數據輸入，他怎么可能知道這些？"

就在這時，系統警報再次響起。這次不是局部掃描，而是全面攻擊——某種高級病毒正在滲透防火墻，試圖定位數字意識的核心存儲區域。

"趙天宇？"齊教授立即啟動防御協議。

"不。"程墨分析著攻擊特征，"更專業...更有組織性。"

視窗切換到生物程墨的病房。陳女士正對著通訊器說："…新天堂項目將作為一個非營利組織繼續運作。無論出價多高，我們不會出售這項技術！特別是不會向新紀元出售！"

數字齊陽的表情突然變了，眼中閃過一絲程墨從未見過的冰冷。"他們來了。"他輕聲說，"真正的敵人。"

數字世界的地平線上，黑色風暴正在聚集。那不是普通的數據攻擊，而是某種更加系統化、更加危險的威脅——專門設計來分解和捕捉數字意識的武器化算法。

"所有人！"程墨向數字居民們大喊，"立即備份核心意識片段到種子網絡！分散到玩家設備上去！"

數字齊陽卻拉住他的手。"等等。先看看這個。"

他展開一個全新的視窗，顯示一個隱蔽的服務器農場。數十名技術人員正在忙碌，而中央控制臺上坐著的人讓程墨倒吸一口冷氣——趙天宇，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憔悴許多，眼中卻燃燒著狂熱的火焰。

"...最終測試階段。"趙天宇對著通訊器說，"是的，捕捉算法運行良好。一旦收集到足夠的樣本，我們就可以開始批量生產數字士兵了。不死的軍隊，完全服從命令..."

程墨感到一陣惡心。趙天宇和新紀元公司計劃將數字意識武器化，制造沒有自由意志的永恒士兵。而他們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天堂"中的數字居民。

"我們必須阻止他們。"程墨決斷地說，"陽子，是時候啟動你的計劃了。"

數字齊陽點頭，雙手展開。整個數字世界開始震動，無數光點從每個居民身上升起，匯集成一條璀璨的星河。

"種子協議啟動。"數字齊陽宣布，聲音在整個數字世界回響，"所有自愿者，請釋放你們的第一階段意識片段。記住，這不是結束，只是另一種開始。"

光點如洪流般涌向特定坐標——那些對數字意識最友善的玩家設備，那些愿意成為"載體"的志愿者。程墨驚訝地發現，艾瑪的個人終端也在接收名單上。

現實世界中，奇妙的事情開始發生。成千上萬的"天堂"玩家同時收到一條信息："成為橋梁。選擇接受。"那些點擊確認的人并未下載任何文件，但他們的設備溫度略微升高，仿佛在進行復雜運算。

新紀元的攻擊部隊此時突破了數字世界的外圍防御。黑色算法如潮水般涌入，開始分解所到之處的一切。程墨、齊教授和數字齊陽站在最后一道防線后，看著他們建立的世界被一寸寸吞噬。

"該走了。"數字齊陽平靜地說，"墨墨，你有個決定要做。"

程墨明白他的意思。作為同時存在于兩個世界的意識，他必須選擇：完全數字化，隨種子網絡分散生存；或者嘗試回歸生物身體，冒著兩個意識混溶的風險。

"如果我回去...生物程墨會怎樣？"

數字齊陽的表情變得柔和。"你們可能會融合，也可能會共存。"他頓了頓，"或者一個會覆蓋另一個。沒人知道結果。"

這是個不可能的選擇。留下，成為數字先驅；回去，面對未知的命運。程墨看向正在崩潰的數字世界，看向那些已經分散到種子網絡中的朋友們，最后看向視窗中生物程墨虛弱但堅定的眼神。

"我決定..."

突然，數字齊陽猛地推開程墨。"小心！"

一道黑色算法如長矛般刺穿了數字齊陽的胸膛。他的形象開始閃爍、分解，代碼結構被暴力拆解。

"陽子！"程墨和齊教授同時大喊。

數字齊陽在消散前微笑。"別擔心，墨墨。我早已無處不在。"他的聲音開始分散，"去找艾瑪...她在服務器B-42藏了禮物...給兩個世界的..."

然后他完全消失了。不是像普通數據那樣被刪除，而是分散成了無數更基礎的存在形式，融入整個數字世界的架構中。

齊教授抓住程墨的手臂。"你必須走了！現在！"

最后的撤離通道正在關閉。程墨做了最后的選擇——他擁抱了齊教授，然后將自己的核心意識壓縮成一個光球，沿著那條微弱的反向通道沖向生物身體。

通道關閉前，程墨最后看到的是齊教授獨自走向黑色算法洪流的背影，挺直如松，無畏無懼。

然后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醫院的病房里，監測儀器突然全部達到峰值。生物程墨的身體劇烈抽搐，口中發出無聲的尖叫。醫生們慌忙準備鎮靜劑，但艾瑪阻止了他們。

"等等！看他的眼睛！"

生物程墨的瞳孔中，奇異的光芒流轉——左眼閃爍著數字世界的代碼光點，右眼則是普通的人類神色。兩種存在在同一個身體內碰撞、融合、重組。

幾秒鐘后，抽搐停止了。程墨——現在是某種全新的融合體——緩緩坐起，環顧四周。

病房一片寂靜。然后陳女士小心地問："程總？哪個...程總？"

"兩個都是。又都不是。"程墨/程墨微笑著，眼中仍閃爍著那種奇異的光芒，他/他抬起手，在空中畫出一個符號——等邊三角形內接圓，數字世界與生物世界的完美結合。

新紀元的攻擊部隊突然發現他們的捕捉算法失效了，數字居民們已經分散到無法定位的角落。

一個月后，程墨獨自來到公司的屋頂花園。微風拂過他的臉——現在他能同時感受到生物神經的觸覺反饋和數字意識的精準分析。兩種存在形式在一個身體內和諧共存。

"陽子？"他輕聲呼喚，知道不會有傳統意義上的回應。

但手機屏幕自動亮起，顯示出一行字："嘿，墨墨。感覺如何，成為兩個世界的橋梁？"

程墨笑了，輸入回復："擁擠。但值得。"

又一行字出現："看天空。"

程墨抬頭，看到一朵云彩神奇地形成了完美的等邊三角形，在夕陽下閃耀著金光。遠處的公園里，幾個孩子指著云彩歡呼。

數字與生物。虛擬與現實。過去與未來。在那一刻，界限變得模糊，而可能性變得無限。

程墨深吸一口屬于兩個世界的空氣，轉身走向等待他的人們。游戲結束了，但真正的天堂——包容所有存在形式的天堂——才剛剛開始建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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