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特別玩家

程墨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將全息顯示屏上的代碼保存。辦公室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夜中暈染開來，像一幅被水浸濕的油畫。他看了眼時間——凌晨三點十七分。又熬了一個通宵。

"天堂"2.7版本的更新終于完成了。作為這款革命性VR游戲的首席設計師，程墨比任何人都清楚"天堂"為何能在全球范圍內引起如此大的轟動。它不僅僅是一個游戲，更是一種體驗——一種讓活人能夠真實感受"死后世界"的體驗。

程墨拿起桌上的神經連接器，這個銀色的頭環看起來像一頂簡約的王冠。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戴上了它。

"啟動'天堂'，游客模式。"他輕聲說。

眼前的世界瞬間溶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垠的純白空間。程墨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仿佛擺脫了地心引力的束縛。這就是"天堂"的登錄空間——一片純凈的空白，等待著玩家用想象力去填充。

"查看今日活躍玩家數據。"程墨命令道。

空氣中立刻浮現出一系列半透明的數據面板。程墨快速瀏覽著數字和圖表。"天堂"目前有超過兩千萬日活躍用戶，平均在線時長達到了驚人的6.3小時。這些數字讓程墨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但很快又抿成一條直線。

他的目光被一個異常數據吸引——玩家ID"林風"，今日在線時長：19小時47分鐘。這幾乎不可能，除非...

程墨調出"林風"的完整數據記錄。過去三十天，這個賬號的平均在線時間超過18小時，有時甚至接近24小時極限。更奇怪的是，這個玩家幾乎不參與任何游戲內活動，只是漫無目的地在"天堂"中游蕩。

"顯示玩家'林風'的當前位置。"

數據面板重組，顯示出"天堂"的縮略地圖。一個閃爍的紅點標記出了林風的位置——第七區，"記憶花園"。

程墨皺了皺眉。"記憶花園"是他親自設計的區域，模擬了人類記憶中最美好的場景集合。但與其他熱鬧的區域不同，這里通常訪客稀少，因為大多數玩家更喜歡刺激的天堂冒險，而不是安靜的回憶之地。

"切換到管理員視角，定位至玩家'林風'。"

世界再次扭曲重組。當程墨的視野重新清晰時，他站在一片金黃色的麥田邊緣。夕陽將麥穗染成琥珀色，微風拂過，掀起層層麥浪。遠處，一個孤獨的身影站在麥田中央。

程墨悄無聲息地向那個身影靠近。隨著距離縮短，他看清了那是一個中年男子，穿著簡單的白色長袍——"天堂"的默認服裝。男子仰頭望著天空，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雕塑。

"你好，"程墨在適當的距離停下腳步，"我是游戲管理員07號。注意到你在這個區域停留了相當長的時間，有什么我可以幫助你的嗎？"

男子緩緩轉過頭。他的面容普通，但眼神中有種程墨無法解讀的復雜情緒——既不是新玩家的好奇，也不是老玩家的厭倦，而是一種...懷念？

"不需要幫助，謝謝。"男子的聲音平靜得出奇，"我只是在等日落。"

程墨挑了挑眉。"天堂"中的時間流速是現實世界的三倍，日落每小時都會發生一次。這個回答顯然不合邏輯。

"你叫林風？"程墨試探性地問。

男子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正在西沉的虛擬太陽。"很美，不是嗎？每次都不完全一樣。你們的算法很出色。"

程墨感到一絲不安。普通玩家不會注意到這種細節級別的變化。"天堂"的光影系統確實采用了高級算法，使每次日出日落都有微妙差異，但這是為了增強沉浸感，而非刻意設計的特色。

"你似乎對'天堂'很了解，"程墨謹慎地說，"是老玩家嗎？"

林風笑了笑，那笑容讓程墨想起小時候祖父給他講故事時的表情——溫和又帶著某種智慧。"某種程度上，是的。比你想的要老得多。"

程墨的神經連接器突然發出輕微震動，這是現實世界有人聯系他的提示。他猶豫了一下，決定暫時退出。

"抱歉，我需要處理一些事情。如果你需要任何幫助，可以隨時呼叫管理員。"

林風只是點點頭，目光依然固定在遠處的地平線上。當最后一縷陽光消失在天際時，程墨聽到他輕聲說："明天同一時間，我會在這里。如果你好奇的話。"

程墨斷開連接，回到現實世界的辦公室。他的助理馬克正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臺平板電腦。

"程總，董事會要求明天上午十點進行2.7版本演示。"馬克遞過平板，"還有，安全部門標記了幾個異常賬號，需要您過目。"

程墨接過平板，屏幕上顯示的幾個賬號中，"林風"赫然在列。

"這個賬號有什么問題？"程墨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只是例行公事。

"異常長的在線時間，幾乎不參與任何游戲內活動，消費記錄為零。"馬克推了推眼鏡，"安全部懷疑可能是外掛或者數據采集機器人。"

程墨點點頭，心里卻不以為然。他在"天堂"中與林風的短暫交流感覺太...人性化了，不像是AI或腳本能做到的。

"我會親自調查這個賬號。其他事情按計劃進行。"

馬克離開后，程墨再次調出林風的完整檔案。注冊時間六個月前，支付方式為一次性終身會員——這種昂貴套餐的購買者不足總用戶的0.1%。IP地址顯示來自城郊的一處住宅區，但最近一個月登錄地點變得不固定，似乎使用了移動網絡。

最奇怪的是游戲內行為數據。林風幾乎走遍了"天堂"的每一個角落，但從不參與任何任務或社交活動。他只是...存在。就像真正的居民而非玩家。

程墨的直覺告訴他，這背后有更復雜的故事。他決定明天以普通玩家身份再次接觸林風，而非管理員身份。

第二天晚上，程墨早早完成了工作，回到家中專用的VR房間。這個空間配備了全套體感反饋裝置，能提供最完整的"天堂"體驗。他戴上高級神經連接器，這次選擇以普通玩家身份登錄。

"啟動'天堂'，角色'默客'。"

視野轉換，程墨再次站在純白的登錄空間。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虛擬形象——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普通男性，選擇了休閑的淺藍色服裝而非默認白袍。

"傳送至第七區，'記憶花園'，麥田區域。"

金色的麥浪再次出現在眼前，但這次沒有夕陽。游戲內時間是正午，陽光直射下來，給一切鍍上明亮的色彩。程墨環顧四周，沒有看到林風的身影。

他查看了玩家定位——林風確實在線，但不在"記憶花園"。程墨調出地圖，發現林風的位置在不斷變化，似乎正在"天堂"的主城區漫游。

程墨決定前往主城區。隨著一個意念，他的身體被分解為無數光點，然后在主城中央廣場重組。這里是"天堂"最繁華的區域，建筑風格融合了各種文化中對天堂的想象——純白的希臘式立柱，金色的中式飛檐，七彩的玻璃穹頂，全部和諧地共存。

廣場上人來人往，玩家們穿著各式各樣的虛擬服裝，有些甚至長著翅膀或散發著微光——這些都是游戲內購買的裝飾品。程墨打開玩家追蹤功能，一個小箭頭出現在視野邊緣，指向林風的方向。

穿過幾條街道后，程墨在一家僻靜的茶館外發現了林風。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著一杯虛擬的茶，正望著窗外的虛擬景色出神。

程墨深吸一口氣，走進茶館。

"介意我坐這里嗎？"程墨指著林風對面的座位問道。

林風抬起頭，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恢復平靜。"請便。"

程墨坐下，點了一杯綠茶。"我叫默客。第一次來'天堂'就看到你，覺得很有緣。"

林風嘴角微微上揚。"是嗎？我猜你不是第一次來。"

程墨心跳漏了一拍。"為什么這么說？"

"你的動作太熟練了。"林風輕輕攪動茶杯，"新玩家通常會花幾分鐘適應虛擬身體的協調性。而你走進來就像回家一樣自然。"

程墨暗自懊惱自己的疏忽。"好吧，被你看穿了。我確實玩過幾次。你呢？看起來像個老手。"

"某種程度上，是的。"林風重復了昨天的回答，"你為什么會選擇接觸我？在這么多玩家中。"

程墨決定實話實說——當然不是全部。"你看起來與眾不同。大多數人在這里都很活躍，交朋友、做任務、探索新奇。而你似乎只是...觀察。"

林風點點頭，啜了一口茶。"你說得對。我對那些不感興趣。我來這里是為了生活，不是游戲。"

"生活？在虛擬世界里？"程墨忍不住追問。

"為什么不呢？"林風反問，"這里的感官體驗幾乎與現實無異，但沒有現實的痛苦和限制。沒有疾病，沒有衰老，沒有...失去。"

程墨注意到林風說最后兩個字時的微妙停頓。"但你總要回到現實，不是嗎？吃飯、睡覺、工作..."

林風的表情變得難以捉摸。"對大多數人來說，確實如此。"

一陣沉默后，程墨換了個話題。"昨天你說在等日落。為什么是麥田？"

"那讓我想起一個地方。"林風的目光變得遙遠，"我兒子小時候，我們常去郊外的一片麥田。他喜歡在那里奔跑，直到精疲力盡地倒在麥堆上，然后我們一邊看日落，一邊數星星。"

程墨感到一陣莫名的酸楚。"聽起來是很美好的回憶。"

"最美好的。"林風輕聲說，"可惜現實中那片麥田早就被開發成了住宅區。只有在這里，我才能再次看到它。"

程墨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幫你定制那個場景。讓它更符合你的記憶。"

林風的眼睛亮了起來。"你是開發團隊的？"

程墨意識到自己又說漏嘴了，只好承認："是的，我是設計師之一。"

"我明白了。"林風露出理解的微笑，"所以你昨天以管理員身份出現，今天又偽裝成普通玩家。你在調查我？"

"不完全是。"程墨有些尷尬，"你的游戲模式很特別，我們想了解優秀玩家的體驗反饋。"

林風大笑起來，那笑聲溫暖而真誠。"優秀玩家？我恐怕是最無聊的那種。不過..."他停頓了一下，"如果你真想幫我，確實有件事。"

"請說。"

"帶我去看看'天堂'的核心。"林風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不是游戲內容，而是支撐這個世界的基礎架構。我想知道它是如何運作的。"

程墨皺起眉頭。"那是高度機密區域，普通玩家無法訪問。"

"但你作為設計師可以，不是嗎？"林風的聲音帶著某種程墨無法拒絕的懇切，"就當滿足一個老人的好奇心。我保證不會泄露任何信息。"

程墨猶豫了。這明顯違反公司規定，但他的好奇心同樣被激發了。為什么這個玩家對技術層面如此感興趣？

"我可以給你看一些基礎結構，"程墨最終妥協，"但僅限于非核心代碼。"

林風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程墨無法解讀的光芒。"足夠了。謝謝你，程墨。"

程墨渾身一僵。"你怎么知道我的真名？"

林風的表情變得復雜，混合著歉意和某種決然。"因為我認識你，小墨?；蛘哒f，我認識齊陽。"

這個名字像一記重錘擊中程墨的胸口。齊陽——他大學時代最好的朋友，十年前在一場車禍中喪生。也是"天堂"最初的靈感來源。

"你到底是誰？"程墨的聲音微微發抖。

林風深吸一口氣。"我的真名叫齊文遠。齊陽是我的兒子。"

程墨的世界仿佛在旋轉。齊教授——齊陽的父親，國內頂尖的神經科學家。但齊教授應該在五年前就...

"你...去世了。"程墨艱難地說出這個事實，"我在新聞上看到的。腦瘤。"

"是的。"林風——齊文遠——平靜地承認，"但在那之前，我完成了我的研究。將人類意識數字化的研究。"

程墨感到一陣眩暈。"你是說..."

"我不是玩家，程墨。"齊文遠的虛擬形象開始微微發光，"我是'天堂'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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