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母親林秀蓮見他這么晚回來,有些擔心:“去哪里了?吃飯沒有?”
“去張博家幫他弄電腦了,在他家吃過了?!绷煮@蟄晃了晃手中的資料,“媽,我可能找到一件比物理競賽更有意思的事情了?!?/p>
林秀蓮看著兒子眼中閃爍的光芒,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自信和熱忱。她雖然不懂什么是電腦,什么是互聯網,但她能感受到兒子身上發生的變化。這個曾經讓她操碎了心的孩子,似乎真的在一夜之間長大了,變得有主見,有方向了。
“只要是正經事,媽都支持你?!绷中闵彍厝岬匦α?。
接下來的日子,林驚蟄除了按部就班地準備物理市賽,幾乎所有的課余時間都投入到了對那本互聯網資料的研究中。他前世雖然是星艦工程師,對計算機和網絡技術也有涉獵,但畢竟不是主攻方向。如今,他以一個重生者的視角,重新學習這些基礎知識,感悟又自不同。
他發現,這個時代的互聯網,就像一個剛剛蘇醒的巨人,充滿了原始的活力和無限的可能性。很多后來被證明是金礦的領域,此刻還處于一片混沌的處女地。
他開始有意識地關注一些細節。比如,他注意到小城里已經有幾家零星的“電腦屋”或“網吧”的雛形,但規模小,設備差,收費高,主要提供游戲服務。他甚至還去一家體驗了一下,那慢如蝸牛的撥號上網速度和簡陋的網頁讓他哭笑不得,但也讓他看到了巨大的改進空間和商機。
蘇曉曼也察覺到了林驚蟄的新變化。他不再僅僅和她討論物理題,有時會突然問她一些關于“信息高速公路”、“數字化生活”的看法,還會給她看一些從雜志上剪下來的關于國外科技新聞的報道。
“驚蟄,你最近好像對這些電腦、網絡的東西特別著迷?”一次自習后,蘇曉曼好奇地問。
林驚蟄笑了笑:“你不覺得這些東西很酷嗎?它們可能會改變我們未來的生活方式?!?/p>
蘇曉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聽起來是這樣。不過,這些離我們好像還很遙遠?!?/p>
“也許并不遙遠?!绷煮@蟄的眼神深邃,“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p>
他沒有說太多。他知道,有些想法,現在說出來還太早。但他心中,一個模糊的計劃,正在慢慢成形。他不僅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或許,他還能在這個變革的時代,做一點點微小的貢獻,推動某些事情向更好的方向發展。
物理市賽的日子越來越近。王建國老師對林驚蟄和蘇曉曼的輔導也進入了沖刺階段。林驚蟄展現出的物理天賦和解決復雜問題的能力,讓王老師愈發看好。
然而,就在市賽前夕,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再次打亂了林驚蟄的平靜。
那天下午,林驚蟄的父親林國安,一個常年在建筑工地打零工的老實木匠,沒有像往常一樣按時回家。母親林秀蓮打遍了工地工友的電話,都說下午收工后就沒見到他。
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了這個貧寒但溫暖的家。林驚蟄的心,也一下子沉了下去。他知道,歷史的慣性依然強大,有些前世的悲劇,或許并不會因為他的重生而輕易改變軌跡。而這一次,他必須正面迎擊。夜色像一塊厚重的黑布,迅速籠罩了小城。林驚蟄家那盞昏黃的白熾燈,在窗外越來越濃的夜色中,顯得格外無力和渺小。
林秀蓮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從最初的焦急詢問,到后來的坐立不安,再到此刻,她雙手緊緊絞著圍裙,嘴唇哆嗦著,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老林……老林他從來沒有這么晚不回家,連個招呼都不打的……他會不會……會不會出什么事了?”
林驚蟄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讓他呼吸都有些困難。前世,父親雖然勞碌一生,但至少平安活到了他星際遠航之前。這一世,難道因為他的重生,某些命運的節點發生了不可預測的偏移,將父親置于了危險之中?
“媽,您先別慌!”林驚蟄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此刻他若是亂了方寸,母親只會更加六神無主。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比他想象中要沉穩許多:“爸的工友們都說收工后就沒見他了嗎?有沒有說工地今天有什么特別的事情?或者爸有沒有提過要去別的地方?”
林秀蓮努力回憶著,聲音帶著哭腔:“工頭老王說……說今天下午結了一部分工錢,讓大家早點收工了。老林拿了錢,還跟老王說,要去街上給……給你買本新的習題集,說你快比賽了……”
說到這里,林秀蓮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掉了下來:“都怪我,都怪我沒攔著他……工地上那么累,還讓他惦記著這些……”
林驚蟄的心頭猛地一揪。父親……為了給他買習題集?
他記得父親那雙布滿老繭和木刺的手,記得他總是帶著汗味和木屑味的衣衫。那個沉默寡言,只會用最樸素的方式表達父愛的男人,此刻可能正身處未知的險境。
“媽,不怪您?,F在不是自責的時候?!绷煮@蟄扶著母親的肩膀,讓她在床邊坐下,“爸是成年人,他有分寸。我們先想想,爸拿了工錢,要去買書,他最可能去哪幾家書店?”
九十年代末的小城,書店并不多。林驚蟄迅速在腦海中篩選出幾家父親可能會去的店鋪。
“新華書店,還有……學校附近那家‘文海書屋’,還有解放路那家舊書攤……”林驚蟄一邊說,一邊穿上外套,“媽,您在家等著,可能會有電話來。我出去找找。您把爸的BP機號碼寫給我,還有他常去的幾個工友的電話,我路上再聯系問問?!?/p>
“驚蟄,天這么黑,你一個人……”林秀蓮不放心。
“媽,我沒事。我必須去?!绷煮@蟄的眼神異常堅定,“您把家里的電話號碼也寫上,萬一我找到了,或者爸自己聯系書店什么的,也能找到我們?!?/p>
林秀蓮知道拗不過兒子,只能顫抖著手,在一張紙片上寫下幾個號碼。
林驚蟄接過紙條,又倒了杯溫水遞給母親:“媽,喝口水,別太擔心,爸吉人自有天相。我很快回來?!?/p>
他匆匆走出家門,冰冷的夜風撲面而來,讓他打了個寒噤,但也讓他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首先撥通了父親工頭老王的BP機,留言簡要說明情況,請他若有消息立刻回電。然后,他沿著父親最可能走的路線,一家家書店尋去。
新華書店已經打烊,只有值班室亮著燈。林驚蟄敲開門,向值班的大爺打聽,大爺搖搖頭,表示沒印象見過林國安這樣的人。
“文海書屋”也關了門。林驚蟄不死心,拍了拍卷簾門,里面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他隔著門縫說明來意,對方也說沒見過。
夜越來越深,街上的行人也漸漸稀少。林驚蟄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他知道,時間拖得越久,情況可能就越不妙。
他忽然想到了“李記餛飩店”提前關門的事情。那個小小的變故,像一個警示,提醒著他歷史并非一成不變。那么,父親的失蹤,會不會也與他記憶中某個被忽略的細節,或者某個因他而改變的因素有關?
他努力回憶著前世關于這個時間段父親的一切。并沒有特殊的記憶,父親一直很平穩,直到他上大學,工作,然后……
難道是……工地上的意外?結了工錢,會不會遇到搶劫?九十年代末,治安并非盡善盡美。
他一邊思考,一邊走向解放路的舊書攤。那里通常會營業到很晚。
遠遠地,他看到舊書攤老板正準備收攤,幾盞昏暗的小燈泡在寒風中搖曳。
“老板!”林驚蟄快步跑過去,“請問您今天有沒有見過一個五十歲左右,穿著藍色工裝,身材中等偏瘦的男人來買書?”他盡量詳細地描述著父親的樣貌。
書攤老板是個戴著老花鏡的老頭,他瞇著眼睛想了想:“穿藍色工裝的?今天下午是有一個,買了本……好像是物理習題集。怎么了?他是你什么人?”
林驚蟄心中一緊,燃起一絲希望:“他是我爸!他買完書大概是什么時候?往哪個方向走了?”
“大概……五點多吧?!崩习寤貞浀?,“買完書就往那邊巷子走了,說是抄近路回家?!彼噶酥笗鴶偱砸粭l黑漆漆的窄巷。
那條巷子,林驚蟄知道,是連接解放路和他們家那片老居民區的一條捷徑,但里面路燈很少,晚上行人稀疏,有些偏僻。
“謝謝您,老板!”林驚蟄道了聲謝,立刻轉身沖向那條巷子。
巷子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和垃圾的酸臭。借著遠處街燈透進來的一點微光,林驚蟄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跑,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爸!爸!”他一邊跑,一邊大聲呼喊,聲音在空寂的巷子里回蕩,顯得有些詭異。
沒有回應。
他心急如焚,開始仔細搜尋巷子兩旁的角落和堆放雜物的地方。這條巷子不長,很快就快走到頭了。難道父親并沒有走這條路?還是書攤老板記錯了?
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眼角的余光瞥見巷子拐角一個廢棄的垃圾池旁,似乎有什么東西。
他心中一凜,快步沖了過去。
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他重生后不久就用積攢的零花錢和一點“稿費”買了部最便宜的二手手機,以備不時之需),他看到地上散落著幾張百元鈔票,還有一本嶄新的物理習題集,封皮上印著他熟悉的出版社名字。
而在這些東西旁邊,一個人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那身熟悉的藍色工裝,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爸!”林驚蟄失聲叫道,魂都快嚇飛了。他三步并作兩步沖過去,顫抖著手去探父親的鼻息。
還有微弱的氣息!
他稍微松了口氣,但立刻又緊張起來。父親的額角有血跡,臉上也有擦傷,顯然是遭遇了暴力。
“爸!爸!您醒醒!”林驚蟄輕輕搖晃著父親。
林國安發出一聲痛苦的**,緩緩睜開眼睛,眼神有些渙散??吹绞橇煮@蟄,他似乎想說什么,但嘴唇動了動,又因為疼痛而皺起了眉頭。
“別說話,爸,我馬上送您去醫院!”林驚蟄迅速檢查了一下父親的傷勢,除了頭部的撞傷,似乎沒有其他明顯的外傷,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他掏出手機,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不聽使喚,好不容易才撥通了急救電話,清晰地報出了地址和父親的情況。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將父親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父親冰冷的身體。
“驚蟄……書……”林國安虛弱地指了指地上的習題集。
“書在這里,爸,我拿到了?!绷煮@蟄撿起那本習題集,緊緊抱在懷里,眼眶發熱,“您別擔心,錢……錢不重要,您沒事就好?!?/p>
地上的鈔票只剩下幾張,顯然大部分已經被搶走了。
父親是為了給他買這本書,抄近路回家,結果遭遇了搶劫,還被打傷了。
一股強烈的憤怒和自責涌上林驚蟄的心頭。如果不是他要參加競賽,如果不是父親惦記著給他買書……
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他緊緊握著父親的手,輕聲安慰:“爸,救護車馬上就到,您堅持住。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p>
前世,他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景。父親的形象在他心中,一直是那個默默付出、堅韌如山的依靠。他從未想過,父親也會有如此脆弱無助的一面。
而這一世,他親身經歷了這一切。這種沖擊,遠比任何物理難題都要來得猛烈和深刻。
他看著父親蒼白的臉,心中暗暗發誓:這一世,他不僅要讓自己的人生輝煌,更要用盡一切力量,守護好這個家,不讓父母再受這樣的苦楚和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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