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門內門外

那一瞬間，林墨只覺，一股寒意，直透骨髓，仿佛靈魂都被徹底凍結。

閱覽區深處那幾張原本毫不起眼的臉孔，此刻如同戴上了一層慘白瘆人的面具，而面具之下，是兩潭深不見底、吸噬一切光線的墨色空洞。它們無聲地翕動著嘴唇，仿佛在進行一場只有亡者才能聽見的詭異合唱，那無形卻磅礴的惡意，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間淹沒了林墨的口鼻，緊緊扼住了他的心臟。

這比工作室里那“非人之物”的直接侵襲，還要更加恐怖！那東西是狂暴的，意圖蠻橫地擊垮他的精神屏障；而眼前的這些……它們散發出的，是一種純粹的、死寂的、要將一切生機都拖入永恒黑暗之中的……絕望！

耳邊那細微的低語，在瞬間達到了最高潮，變得又尖利又雜亂，就如同無數根燒得火紅的鋼針一般，深深地刺入大腦皮層，疼得他頭皮都有些發麻，甚至難以承受。

“……留下……成為我們

“……墨是歸宿……鏡是門

“……逃不掉檔案……就是墓碑

跑！

這個念頭，瞬間壓倒了一切理智！他甚至來不及細細思考，這些“讀者”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也無暇分析那股惡意究竟源于何處。求生的本能，如同電流一般，貫穿了他僵硬的四肢，讓他重新擁有了行動的力量。

他猛地轉身，不再試圖沖向正門——那里已經被其中兩個“讀者”堵住了去路——而是毅然決然地朝著側面，那條通往閱覽區更深處、但或許可以繞回出口的狹窄通道沖去！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胸口貼身佩戴的那枚墨玉佩，以及口袋里用紅線串著的幾枚清代銅錢，仿佛同時受到某種刺激一般，驟然間起了反應！

玉佩傳來一陣極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溫熱感，微微震顫著，而銅錢則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清脆的“?！表懛路鹗艿搅四撤N無形力量的撞擊，又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低語。

這反應極其微弱，幾乎完全被淹沒在那恐怖的惡意和尖銳的囈語之中。但對于此刻感官被無限放大的林墨來說，卻如同黑暗中的一絲火花，瞬間點燃了他生的希望！

更重要的是，那幾個正緩緩逼近的、擁有墨色空洞眼睛的“讀者”在玉佩發熱、銅錢輕響的瞬間，動作竟然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凝滯！

就是現在！

林墨幾乎是憑借著肌肉記憶，不顧一切地爆發出了全部的潛力。他沒有絲毫猶豫，猛地向左側一個踉蹌的猛沖，身體險之又險地擦著冰冷的金屬書架邊緣，從一個“讀者”伸出的、同樣蒼白僵硬的手臂旁掠過！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手臂帶起的陰風，聞到那上面散發出的、如同舊紙堆深處最濃重的霉味，混合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墨臭氣息。

“抓住他

“……別讓他跑了……墨需要……新鮮的

身后的囈語似乎帶上了一絲焦躁，那幾個“讀者”僵硬地轉動著脖頸，用那空洞的墨眼死死“鎖定”了他逃竄的背影，邁著一種怪異的、拖沓的步伐，緊追了上來。它們的速度并不快，但在這壓抑死寂的環境之中，那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聲卻如同催命的鼓點一般，一聲一聲地敲打在林墨緊繃的神經之上。

他不敢回頭，只是拼命往前沖；書架就像迷宮的圍墻，不停地在他眼前，快速閃過。在昏暗的光線下，那些堆得像山一樣的檔案盒，仿佛都活過來了，露出兇狠的樣子，投下令人膽寒的影子。那到處都是的低語聲，如同黏稠的絲線一般，緊緊地纏住他的腳步，想要讓他停下。

他繞過一個轉角，前方不遠處就是閱覽區的玻璃隔門！希望就在眼前！

他用盡自身最后那點力氣，奮力地沖刺著，只感覺渾身的骨頭仿佛就要散架一般。就在他即將撲至門前的那一瞬間，眼角的余光忽地瞥見，在旁邊的書架陰影處，好像有什么玩意兒……動了一下？

又是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被窺視的感覺！

但此刻他已然顧不得其他了！他不顧一切地，猛地撞向那厚重的玻璃門，發出“砰”的一聲沉悶巨響。接著他迅速反手去抓那門把手。那冰冷的金屬觸感，使他稍稍回過神來，他慌亂地擰動著、推搡著！

“吱呀

門開了！

他如同逃離地獄一般，連滾帶爬地，沖出了特藏閱覽區，一頭撞進了外面，相對明亮、也相對“正?！钡淖呃壤?。

“哎喲

一聲蒼老的驚呼響起。林墨狼狽地抬起頭，正對上那位頭發花白的老先生驚愕而帶著不滿的眼神。他剛才似乎正端著一個搪瓷茶杯，準備喝水，被林墨這猝不及防的猛烈一撞，杯中的茶水濺出來不少，滾燙的茶水甚至燙得他齜牙咧嘴。

“你、你這年輕人毛毛躁躁的趕著去投胎??！”老先生放下茶杯，沒好氣地訓斥道。

林墨大口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那扇，剛剛被他奮力推開的玻璃隔門。

門內閱覽區深處的光線依舊昏暗而壓抑。但是

那些擁有墨色空洞眼睛的“讀者”……不見了！

原本他們站立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幾張孤零零的閱覽桌和散落的書籍。書架依舊靜靜地佇立在那里，陰影深沉而詭異。仿佛剛才那恐怖的一幕，只是他精神過度緊張而產生的幻覺。

不！絕不是幻覺！

林墨清晰地記得那蝕骨的冰冷惡意，那令人作嘔的墨臭氣息，那空洞而絕望的眼神！還有胸口玉佩殘留的淡淡溫熱，以及口袋里銅錢隱約的震動！

他猛地看向老先生，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急促的呼吸而變得嘶?。骸袄舷壬?！里面里面剛才……”

“里面怎么了？”老先生皺著眉頭，順著他的目光往閱覽區里瞥了一眼，眼神里充滿了疑惑，語氣也帶著一絲不耐煩，“里面不就那幾個查資料的老讀者嗎安安靜靜的，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冒冒失失的，差點把我這把老骨頭給撞散架了！”

老先生……什么都沒看見？

林墨的心瞬間沉入了谷底。難道那恐怖的景象，只有他一個人才能看見？或者說那扇門就像是一個無形的界限，將門內的異常與門外的現實徹底隔絕了開來？

他張了張嘴，想要向老先生解釋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但看著老先生那全然不信、只當他是魯莽闖禍的表情，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口。他心里清楚，就算他如實說出來，恐怕也只會被當成一個瘋子。

“對、對不起老先生我……我有點不舒服，可能低血糖，剛才頭暈了一下?！绷帜荒軓妷合滦闹械目謶?，找了一個蹩腳的借口，但臉色依舊蒼白如紙

老先生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最終還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行了行了年輕人注意身體。還要繼續查資料嗎？不查了的話，就把閱覽證還給我?！?/p>

找資料？林墨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胸口的口袋，那張紙條上印著些有些模糊的鉛字，這會兒還安安靜靜地在里面躺著呢。而且他不由自主地又朝那扇緊閉著的玻璃門瞅了一眼，門后的閱覽區，居然就像一個藏著仿佛很可怕怪物的洞穴入口一樣，既昏暗又充滿著威脅。

他心里很清楚，那個黑色的木盒，那片詭異的墨跡，還有那個隱藏在暗處的窺視者……都還在里面。他不能就這么一走了之。放棄就意味著任由那“非人之物”繼續積蓄力量，直到“破則禍殃眾生”的預言成真。

但是再進去嗎？他毫不懷疑，只要他再次踏入那扇門，剛才那恐怖的景象很可能會再次重演，甚至變本加厲。而他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再次承受那樣巨大的精神沖擊。

怎么辦？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關于那個黑色的木盒，關于“資料三室”的過往關于那片墨跡，以及關于可能存在的、與那張照片相關的記錄。這些信息，或許不一定非要在那個恐怖的B區才能找到。

檔案館……不僅僅只有特藏閱覽區。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的混亂思緒中逐漸清晰起來：行政記錄！入庫清單！舊的館藏目錄！甚至關于檔案館建筑本身的歷史！

假如那個木盒是之后被人“摻雜”進去的亦或是“留存”在了特藏區，這樣在其他的檔案記錄當中，會不會留存一些細微的跡象呢？比如某個時期的物品交接記錄；而且說不定在某個特別事件的記載里也能夠有所察覺呢？

“老先生，”林墨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我暫時不查閱特藏區了我想問一下，如果我想查找一些關于……檔案館自身歷史，比如舊的部門設置、歷年的入庫記錄，或者有沒有關于‘資料三室’更詳細的記載，應該去哪里查詢

老先生聞言，再次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查檔案館自己的歷史？你不是研究民國文人嗎？怎么又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了？”

在研究進程當中，發覺了些許線索；而且這些線索興許跟檔案館里某一個舊部門的布局存在關聯，所以便想要核實一番。林墨含混地闡釋道。

老先生沉吟了一下，抬手指向走廊的另一頭，說道：“行政檔案，還有大部分館務記錄，都不在這里。你要去二樓的‘館史資料室’問問看。其實那邊一般不對外開放查閱，你得找辦公室的人申請，看看他們批不批?！?/p>

二樓館史資料室……

林墨心中重新燃起了一絲新的希望。雖然又是一道新的門檻，但至少這是一個新的方向，一個可以暫時遠離B區直接威脅的方向。

他連忙向老先生道了謝，交還了臨時閱覽證，接下來快步走向電梯。在他轉身離開的瞬間，他似乎感覺到，背后那扇特藏閱覽區的玻璃門上，有一道冰冷的、帶著墨色陰影的目光，正無聲地注視著他的離去，仿佛在警告，又仿佛在期待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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