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請自來的碎片

初夏的午后，陽光被老街兩側濃密的梧桐樹葉，篩過落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像是不情愿地，灑在“補物齋”那塊褪色的木質招牌上。店里彌漫著一股，混合了舊木、塵土、銅銹和某種專業拋光劑的獨特氣味，這是時間沉淀下來的味道，而且是林墨早已習慣的味道。

林墨正低著頭，全神貫注地，正在修復一件宋代的青白瓷盞。他戴著放大鏡目鏡，一手拿著特制的、極為細小的工具，另一只手穩穩地扶著瓷器，動作輕柔得就像對待初生的嬰兒一般。汗珠沿著他的額角滑落，其實他渾然不覺，沉浸在與碎片的“交談”中。對他來說，修復不單是技術活兒，竟然像是一場跨越時空的交流，試圖理解器物曾經的生命以及所遭遇的劫難。

“叮鈴

門口掛著的黃銅風鈴，被推門的動作撞響，發出清脆，卻略顯沉悶的回音，打斷了林墨的專注。他微微皺眉，接下來抬起頭，看向門口。

進來的是一個穿著普通快遞員制服的年輕人，而且他的眼神有些飄忽，臉色也比常人蒼白了些許。他手里捧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瓦楞紙箱，沒有署名，也沒有寄件地址，只是在頂面用粗糙的馬克筆寫著“補物齋林墨收”。

“林先生？”快遞員的聲音有些干澀

“我是?！绷帜畔鹿ぞ?，摘下目鏡，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

“這是您的快遞?！蹦贻p人把箱子放在柜臺上，動作有些僵硬，“簽收一下”

林墨接過電子簽收板，接下來緩緩地簽下自己的名字。他心里其實有些疑惑，最近不但沒有網購任何東西，而且也沒有客戶預約寄送物件過來。他仔細地打量著這個箱子，那是一個普通的紙箱，不過封口膠帶卻纏得異常仔細，甚至有些，竟好像用力過猛了一樣，就好像生怕里面的東西跑出來似的。

“誰寄的？”林墨隨口問道

快遞員似乎沒聽到，只是低著頭，飛快地轉身，離開了連句“再見”都沒說。林墨看著他，幾乎是逃也似的背影，消失在陽光斑駁的街口，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在心頭縈繞。

他掂量了一下箱子，感覺它并不重，而且里面似乎有不止一種東西在晃動，還發出了輕微的碰撞聲。他拿起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劃開那層層疊疊的膠帶。

箱子打開，里面填充著雜亂的舊報紙以及泡沫，一股陳腐的氣息，撲面而來。林墨皺著眉，撥開填充物，接下來露出了里面的東西——幾件破損的陶瓷碎片，一塊缺了角的硯臺，還有一塊，被厚厚的絨布包裹著的不規則物體。

他先檢查了那些瓷片，而且還有硯臺，它們都是些沒多大價值的殘次品，修復起來的意義并非很大。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塊被絨布包裹著的物體之上。觸手感覺冰涼，即便隔著布，也能夠察覺到金屬所特有的質感。

林墨解開絨布，露出了里面的東西。

那片青銅碎片，大概有手掌那般大，邊緣破碎得，極為不規整。從殘留的弧度能夠推斷出，它以前是某面銅鏡的，一個角。碎片表面長滿了厚厚一層銅銹，在有些地方，顏色宛如墨玉般，深沉；而在另外一些地方，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就像活物血管那般的暗紅色紋路。在碎片較為平滑的部位，還能隱隱約約看到一些古老的文字和圖案，看上去仿若鳥獸的模樣。不過這些痕跡受損嚴重，很難明晰地辨認出來。

最讓林墨在意的，是這塊碎片的“鏡面”。它并非光滑如初，而是布滿了細微的劃痕和一種……難以形容的渾濁感，仿佛蒙上了一層永遠擦不去的薄翳。不過當林墨的目光落在上面時，卻感覺自己的影子在里面晃了一下，不是清晰的倒影，而是一團模糊的、扭曲的暗影，稍縱即逝。

他拿起碎片，湊近了些，對著光線，仔細地觀察。入手的感覺，異常地沉重，并且冰冷刺骨，即便在悶熱的午后，也好像握著一塊寒冰。他用指腹，摩挲著那些暗紅色的紋路，指尖傳來一種，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到的震動感，宛如某種沉睡生物的微弱呼吸。

“奇怪的東西……”林墨喃喃自語這銅銹的色澤，銘文的風格，都不像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個朝代而且這種不祥的冰冷和詭異的觸感，讓他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安。

他把碎片放置在工作臺上，打算首先處理完手頭的瓷盞?？删驮谒D過身的那一剎那，眼角的余光好像隱隱約約地瞥見工作臺上的銅鏡碎片，嗯居然動了一下？

他猛地回頭；碎片靜靜地，躺在那里，紋絲不動。剛才所看到的，大概是光影的一種錯覺吧。林墨搖搖頭，試圖驅散那股莫名的寒意。

不過當他再次低下頭，看向那只修復了一半的青白瓷盞時，他清晰地聽到了一聲，極輕極細的嘆息，仿佛就在他的耳邊，響起。那聲音蒼老而悲傷，帶著無盡的疲憊，像是一縷，若有若無的青煙，瞬間消散在空氣里。

工作室里只有他一個人。

林墨的心臟猛地一跳，他僵直了身體，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再次將目光投向了那塊靜靜躺在工作臺上的——青銅鏡碎片。

這一次他清楚地看到，在那渾濁的鏡面上，一團模糊的黑影，而且居然正無聲地蠕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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