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野貓，你這是想讓我嘗點苦頭嗎？”是藥就有苦味兒，他這身子骨還用不著猛藥來進補吧？嘖，這藥味兒怪怪的。

傅凝初也聞到了濃濃的藥味兒，轉眸瞅見了他手里端著的那盞色澤褐紅色的藥汁，她臉色驟變，猝然甩手一拍。

咯，啪－－－

他手中的茶盞被她打落，摔碎在地上，滾燙的藥汁四處飛濺，他吃驚地看到傅凝初嬌靨煞白生寒，季無暇也突然站起來，駭然圓睜的雙目死死地盯著打翻一地的藥汁，臉色驟變，驚恐萬分地往后退，一步步退到石階邊沿，搖搖欲墜。

“怎么了？”他莫名其妙的望著神態異常的二人。

傅凝初緩緩地把目光移向季無暇，卻一言不發。

季無暇身軀倏顫，惶急地沖傅凝初連連搖頭，無意識地往后退，猝然一腳踏空，直直墜下石階。

“無暇！”鳳卿離急喝一聲，飛撲過去。

往下跌落的人兒依稀感覺到一道人影撲來緊緊地拽住了她，跌出石階的身子似乎懸在了半空中，眼睛看到一片碧澄的藍天在飛速旋轉，天空漸漸變暗，意識逐漸沉淪，沉入了一個永劫不復的夢魘！

－－－

那碗藥，那碗苦藥，都是她親手為丈夫熬好的。

她嫁入鳳家，和鳳卿離始終是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三年了，她沒能為鳳家添上一男半女。

藥方是她爹爹托人捎來的，說是可以滋補元氣，鳳卿離喝過一貼，感覺不錯，就把藥方記下，讓自家藥鋪按時送來，她再親手熬好，每日清晨端給他喝了，她就剝幾個尚未成熟的青皮花果給他。鳳卿離喜歡吃這種水果，不甜，微澀的味道，卻很清新，吃了頰齒留香。

帶著某種喜悅的期盼，她耐心地等待，誰知，巨大的變故來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那一天清晨，鳳卿離像往常一樣喝下那一碗湯藥，就在她靜靜地坐在他身邊剝開第一顆無花果時，他的臉色劇變，猝然噴出一口血箭，血霧彌漫在她的眼前。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倒在地上，渾身劇烈抽搐，不敢置信的，憤怒痛苦的眼睛一直在瞪著她，直到氣絕，他的雙眼仍未合上。

她心膽欲裂，撲過去抱起他，猛力地搖晃，不明白這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

鳳城醫館的大夫來了，當著眾人的面沉痛的搖了搖頭，“大補也是大毒，年輕人不該喝那么多補藥的－－－城主已經氣絕身亡了，回天乏術?！?/p>

不！鳳卿離不會死！鳳－－－

雙手拼命地往上舉，她似乎抓住了什么，死死攀住，身子彈坐起來，猛然睜開眼睛，夢魘－－－散去！

“無暇？你終于醒了！”

清晰聽到人語，眼前明晃晃的，有陽光照進屋子，一道身影背著光線，晃動在她的面前，她眨眨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一雙眼睛，這雙流瀉著絲絲溫柔的鳳目－－－好陌生！

“無暇？”暖暖的手拍拍她的臉頰，擔憂的語聲蕩在耳邊，“怎么呆呆傻傻的？腦殼沒磕到地上啊，嘖，傻丫頭，是不是看為夫看得入迷了？”

這－－－這個人是誰？與記憶里沉穩簡扼的語聲截然不同，耳邊清雅調笑的聲音好陌生??！她又眨了眨眼睛，眨去朦朧的一層水霧，終于看清眼前一張令她牽夢縈魂的熟悉臉龐。

鳳卿離！惶急地伸手緊緊抓住他的手，手心里暖暖的溫度令她喜極而泣，他還活著！還活著！

“怎么又哭了？”

鳳卿離坐在床邊，變戲法似的變出了一顆麥芽糖，逗她開心?！安豢薏豢?，給你一顆糖吃，乖，把嘴巴張開?！?/p>

淚水戛然而止，季無暇呆呆地望著他，他居然會逗自己開心？他真的變得有些陌生了！

“傻丫頭，嘗嘗這甜甜的滋味?！兵P卿離把糖果塞到了她的嘴里，指尖使壞的擦過她的唇瓣，鳳目含笑著－－－“甜嗎？”

她還傻傻地望著他，輕佻中不失溫柔的舉動與記憶里那個沉穩中透著冷漠的影子無法重疊，她忽然有些不適應，被他撫過的雙唇好燙，絲絲甜味才唇齒間擴散時，她的心頭卻莫名地發酸，強忍著淚水，無聲地對他說：好甜！

“唉－－－可惜呀！你的聲音一定很溫柔，我真的想聽聽你的聲音?！?/p>

輕輕的嘆息落在耳邊，她一怔，他想聽自己的聲音？不！她只有變成啞巴，安安靜靜的，他才容許她陪在身邊！

“來，躺下來好好休息，你的身子底兒薄，我已經吩咐廚子給你熬一碗藥膳－－－”

話猶未完，他訝然發覺她的臉色煞白，強撐著孱弱的身子，搖搖晃晃下了床，‘噗通’一聲，她竟然屈膝向他跪下了。

“這，這是做什么？”他以手籠住額頭，苦笑，老天！這女人當真事事不懂灑脫。

鳳卿離！她淚眼凄楚地望著他，顫抖的手指勉強打出手語：我不知道那些藥會害你險些喪命，我好后悔，當初我就不該熬那些藥給你喝，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害你，我是無心的！卿離，相信我，原諒我好不好？

老天！告訴我這個女人在瞎比劃什么？畫濟公像嗎？好像還畫了個酒葫蘆？她是不是想喝酒？鳳卿離頭大如斗的望著她，索性蹲下來，把手一攤，“別比劃了，咱們來點新鮮的行不？來，把想說什么寫下來?！?/p>

季無暇又是呆呆地望著他，而后溫順地點了頭，在他手心里輕輕地寫字，寫著寫著，她心里越發不安，鳳卿離的表情好奇怪，他是不肯原諒她嗎？為什么一臉的痛苦呢？

鳳卿離時很痛苦地－－－憋著笑！夫人的纖纖玉指像羽毛一樣溫柔，可是，搔得他手心好癢！

“夫人！”看完她寫的字，他煞有介事的擺個正經臉孔，拍拍她的肩，“你不必自責！俗話說，人走霉運喝涼水也能塞牙，怪只怪你丈夫運氣太背，喝了那么多的補藥，還不知道得趕緊找個渠道泄泄火，火氣過旺就會噴鼻血，鼻血噴多了人就會出事，所以千錯萬錯都是你丈夫的錯，知道‘和尚堆干柴’是個什么意思嗎？”

季無暇聽得一愣，茫然地搖搖頭。

“和尚堆干柴是想引火上身取舍利子，也就是在玩火自 焚！”那個‘鳳卿離’城府頗深，生意人爾虞我詐的手段他不是不懂，平日里防范心應當很強，怎么還會著了道道，死得莫名其妙？“夫人，那個藥方還在嗎？”他得看看，里面有什么玄機？

不，不，季無暇臉色一白，鳳卿離，答應我，別再喝那些補藥了！

“傻瓜！”他扣指彈彈她的額頭，輕輕松松抱起她，在房中打轉，“瞧瞧，為夫身強力壯，區區幾貼補藥怎么能要了我的命？你別聽那些庸醫的話，什么大補大毒？當日你家丈夫只是羊癲瘋發作，假死而已。幸虧燕清有遠見，尋了個名醫，手到命除－－－咳咳，不！是手到病除。那位名醫還說，多虧你丈夫喝過那些補藥，元神還留在竅內，病好后還得多喝幾貼。夫人，改明兒你再親手熬幾碗補藥，讓為夫更加生龍活虎，好不？”

羊－－－羊癲瘋？

季無暇被他抱著滿屋子亂傳，轉得頭昏眼花，稀里糊涂點了點頭。在鳳卿離面前，她從來不會說個‘不’字。

鳳卿離把轉暈了頭站都站不穩的人兒放到床上，貼在她的耳邊誘哄似的輕聲問道：“還記得藥方放在哪兒嗎？”

季無暇閉著眼睛緩和了一下眩暈的感覺，在他的手心里寫：應該還在書房。卿離忘了？那張藥方是他自己收起來的呀。

書房？他站直了身子正想出屋去，衣袖又被她拉住了，低頭看到她擔憂的眼神，他笑了笑，“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去書房坐坐，你先歇著，別胡思亂想?！?/p>

目送鳳卿離離開房間，她心里頭依舊空空的，涼涼的，翻出枕頭底下壓著的意見泛白的披風，把臉緊緊地貼在上面，閉著眼睛嗅覓熟悉的味道，當一雙濃墨般深沉的眼睛浮現在腦海時，不安地情緒才漸漸地消退。

鳳卿離，你還在我身邊，對不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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