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十】人生如夢，朝露夕花，宛若泡影

決斷命運篇【其二十】

十二道劍光破開濃霧時，她看清來者皆著繡金紋的月白道袍，為首修士額間赤色火焰紋隨著獰笑扭曲跳動。那人手中三尺青鋒直指她眉心，劍穗上墜著的血玉映得他瞳孔猩紅：“這朵嬌花倒是比畫像更動人，難怪少主連合歡宗圣女都看不上眼?！?/p>

仙子可知這發香，與我們少主臥房的熏香倒是相配？“

死亡君主玄色道袍上的冥紋驟然活了過來，化作無數細小的文字在虛空游走，祂腳下青玉磚寸寸龜裂，裂縫中滲出粘稠的幽冥之氣：“你們為何敢攔截我們兩人，莫非是想做些什么齷蹉的事情？”

“你身邊這朵嬌艷的花朵，正是我們少主想要的，此女亦為我少主婚約之人，”一個修士毫不掩飾他們打量周嫣兒的眼神，“我們少主，可是仙祖門下最優秀的門人?！?/p>

“那你們可知這女孩是誰的女人？”

“自然是少主的，太虛仙門之仙祖許諾與我葉家，待此女成結丹，便可行大婚之禮儀?！?/p>

“想不到仙祖竟然會拿自家女修去做利益交換?！彼劳鼍骼湫?。

“我們少主說越是此等高嶺之花，采擷起來越有韻味……”

“仙祖許諾的婚約？“死亡君主怒極反笑，懸空島群突然開始逆時針旋轉，“你們可知她是我的心頭肉？“話音未落，整片云海突然沸騰，無數纏繞著往生咒文的觸手破空而出。那些觸手表面布滿轉動的眼球，每個瞳孔都映著不同時空的死亡場景。

死亡君主垂眸瞥見少女發間別著的紫玉簪正在嗡鳴——那是祂親手煉制的護體法器，纏繞著幽冥之息的指尖輕輕按在她肩頭，霎時平復了躁動的靈器，祂抬眼時，發出金石相擊般的冷笑：“葉家養的狗，也配在本座面前狂吠？“

“放肆！“左側修士突然捏碎傳訊玉簡，漫天星輝中浮現出青年虛影。那人頭戴九旒冕，指尖正把玩著半塊陰陽魚玉佩：“本少主倒要看看，傳聞中執掌輪回的死亡君主，是否真能護得住......“

“草尼媽的！”死亡君主心想這種煞筆牛頭人劇情還敢在我面前上演？祂怒喝一聲，虛空突然裂開蛛網般的紋路。數百條纏繞著黑紅業火的觸須穿透修士們的護體罡氣，領頭的修士突然慘叫，他引以為傲的合歡道體正在畸變——皮膚下鉆出黑色骨刺，丹田處裂開滿是利齒的嘴。其余隨從更是在幽冥之氣的侵蝕下，如同融化的蠟像般扭曲成一團團血肉，眼尖的人立刻認出了這是傳說中死亡君主才有的權能。

有個金丹修士的元嬰剛遁出天靈蓋，就被觸須上睜開的血色豎瞳凝視成灰，焦糊味混著血腥氣彌漫開來，先前口出狂言者雙膝砸進碎石，額頭在地面磕出深坑：“君上饒命！饒命！是我們眼拙了！都是少主說...說死亡君主不過是個裝神弄鬼的.....不是我們的本意，是少主讓我們刻意來挑釁，我們…….“

死亡君主廣袖輕揮，他的辯解戛然而止，屈指輕彈，那些扭曲哀嚎的魂魄便如琉璃盞墜地，在觸須絞殺中迸濺成漫天磷火。他轉身時，周嫣兒正盯著自己裙裾上沾染的血珠出神——那是方才修士爆體時濺上的，此刻正在幽冥之息中化作紅蝶翩飛。

“嚇到了？“死亡君主摘下面具，露出蒼白如冷玉的面容。他指尖凝出墨色絲帕，輕輕拭去少女頰邊血跡。周嫣兒這才發現他瞳孔深處流轉著萬千星辰，那是將諸天亡魂鎮壓在眼底才有的異象。

她搖頭時，發間紫玉簪流蘇掃過男人手背：“只是沒想到，太虛仙門竟真把我當貨物交易?！拔惨魩е?，不知是憤怒還是后怕。死亡君主忽然握住她冰涼的手指，牽引著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沒有心跳，唯有幽冥之火在黑袍下靜靜燃燒。

他凝視著少女逐漸染上緋色的耳尖，聲線難得溫和，“莫說王家，便是三十三重天外的仙祖親臨，也休想動你分毫?！?/p>

山風卷起破碎的道袍殘片，那些曾耀武揚威的法器早已化作齏粉。周嫣兒望著男人的側臉，突然想起昨夜他教自己撫琴時，也是用這般裹著寒冰的溫柔，將肆虐的幽冥鬼氣收斂成繞指柔。

“語言如此輕佻...“死亡君主轉身時，玄色道袍已不染纖塵。他輕撫少女蒼白的臉頰，掌心渡去的幽冥之氣將那些污言穢語從她識海中抹去，“它們的魂魄正在血海深處，被十萬餓鬼啃噬萬年?！?/p>

周嫣兒顫抖的指尖觸碰到男人頸側，那里浮現出細密的道傷——方才暴怒之下泄露的本源氣息，竟讓方圓百里的懸空島都蒙上了永夜結界。

虛空震顫，維度崩塌，死亡君主的另一個分身立于星河盡頭，黑色長袍無風自動，其上暗繡的冥紋化作億萬條游走的能量，在虛空中勾勒出六道輪回的軌跡，祂每踏出一步，便有無數星辰在腳下湮滅，化作幽冥之氣繚繞周身。

“吾乃死亡君主?！奥曇舸┩溉Т笫澜?，在每一個生靈識海中炸響。七十二個位面的天道同時震顫，無數仙人從閉關中驚醒，發現自己的本命法寶正在腐朽。

祂抬手間，虛空裂開一道橫貫宇宙的縫隙。無數纏繞著往生咒文的觸手從中涌出，每根觸手都纏繞著一個瀕臨崩潰的位面。那些位面中掙扎的生靈，在觸碰到幽冥之氣的瞬間，便化作最純粹的生命本源。

“宇宙吞噬令發布者?！八劳鼍鞯穆曇魩е鴣児诺耐?，讓時間長河都為之倒流。祂瞳孔深處浮現出六道輪回的虛影，每個輪回中都映著不同的滅世場景——有仙帝被幽冥之氣腐蝕成白骨，有天道在祂掌中崩碎，更有無數位面在祂一念間化作塵埃。

整片星域突然陷入死寂，連量子波動都停止了震顫，死亡君主指尖凝聚出一朵彼岸花，花瓣上流轉的往生咒文讓方圓億萬里的星辰同時黯淡。那些試圖窺探祂的仙人，神識在觸及幽冥之氣的瞬間便化作飛灰。

“爾等螻蟻，也配窺探死亡真諦？“祂輕蔑一笑，玄色長袍上的冥紋突然活了過來，化作無數細小的蝌蚪般大小的文字在虛空游走，那些文字所過之處，連時間都開始腐朽。

在某個被遺忘的位面碎片里，一位仙人的本命法寶突然炸裂。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道體正在被幽冥之氣侵蝕，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他多看了死亡君主一眼。

“記住今日?！八劳鼍鞯穆曇粼谒猩`識海中回蕩，“這便是觸怒死亡的下場?！暗k轉身離去時，整片修仙世界的星域都籠罩在死亡結界中，連最微弱的星光都無法穿透那層幽冥之氣。

數個時辰后，死亡結界方才消失。

穿過虛空裂縫，死亡君主帶著周嫣兒來到自己的黃金宮殿，暮色中的黃金殿泛起暗紫色光暈，周嫣兒望著王座上纏繞的冥火蝴蝶，指尖無意識絞著腰間冰蠶絲絳。

死亡君主枯骨面具倒映著廊下十二盞引魂燈，魂魄士兵肅穆地站在走廊兩邊，祂忽然朝她伸出手：“嫣兒，來，你近前來?！?/p>

“我，我害怕您……”少女足尖剛退后半寸，死亡君主無奈搖頭，祂隨性將右手一伸一拉，便迸發出幽藍電弧。

周嫣兒整個人被無形力量裹挾著跌進冰冷懷抱，鎏金裙擺與黑袍糾纏著掃過滿地星砂，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您...您這是...“周嫣兒望著近在咫尺的骷髏面具，能清晰看見自己倒映在鎏金紋路里的驚慌模樣，男人黑袍下滲出絲絲縷縷的魂霧，在她手腕凝成半透明的鐐銬。

死亡君主摘下面具時，萬千亡靈在殿柱間發出慟哭，他蒼白指尖劃過少女頸間跳動的血脈：“嫣兒，不必害怕，吞噬生靈魂魄只是手段，并非我的目的，便如同樹木，越是向往高處的光亮，它的根，就越要向下，向泥土，向黑暗的深處，“暗紅薄唇吐出李后主的詞句竟格外哀婉，“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嫣兒，我的人生長恨，得到了很多，卻也失去了很多，實在不愿再添新痕?！?/p>

周嫣兒忽然察覺禁錮自己的魂霧變得溫暖，那些纏繞在雕花廊柱間的鎖鏈竟開出了半透明的優曇花。她大著膽子撫上男人眼尾的皺紋：“您透過我，在看誰？“

殿外忽然傳來銀河傾瀉般的轟鳴，無數記憶碎片在琉璃穹頂流轉。死亡君主瞳孔中映出三個女子的幻影——穿杏黃襦裙的少女在桃樹下回眸，銀甲女將把長槍插進血色戰場，素衣公主捧著黑色長袍對他微笑。

“欣怡與我同飲過弱水三千，雪兒在我心口刻下過安魂咒，亞軒兒...為我擋過子彈，“他胸腔突然迸發出怪獸嘶吼的聲響。

周嫣兒突然被拉進充斥著陰涼冷香的懷抱，男人下頜抵著她發頂輕嘆：“你與欣怡容貌別無二致，可當她隔著百萬年光陰親吻我時...“他牽引少女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這里，此刻正在灼燒?！?/p>

“嫣兒，你與我的一位故人長相很相似，或者說你和她一模一樣，已經過去百萬年了啊，可謂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好詩，真是一首好詩，真是一首好詩吶?！?/p>

“那我究竟是...“少女話音未落，突然被卷入記憶洪流，她看見青銅鼎中沸騰的忘川水，看見星艦殘骸里漂浮的嫁衣，看見自己前世捧著一只可愛的玩偶對他微笑，當意識回歸時，淚水早已浸透玄色衣襟，“我到底是您的什么？是您愛的替代品還是您真心實意的對我，嫣兒雖對您的感情并非常人那般，但嫣兒不愿意迷迷糊糊的與您在一起?！?/p>

看到沉默不語的死亡君主，周嫣兒竟一下慌了神：“對不起子文哥，以后嫣兒再也不會說這樣的話了?！?/p>

“嫣兒，且隨我來?！彼劳鼍骼现苕虄簛淼紧浯浜?。

暮色將黃金宮的輪廓鍍上金邊，死亡君主與周嫣兒對坐在翡翠湖畔。湖水倒映著破碎的星圖，每一片漣漪都承載著某個湮滅文明的記憶殘片。祂指尖的魂火凝成茶盞，沸騰的卻是生命輪回之水。

“無妨，所謂的愛情，也不過是塵世浮沉的一縷風霜罷了，美，不過瞬息的感覺，真實才是永恒?！彼劳鼍鬏p叩盞沿，冥紋在茶湯中游成彼岸花的形狀。對岸的青銅古殿傳來鎖鏈崩斷的聲響，驚起三千只噬魂鴉。

周嫣兒發間的銀絲流蘇突然靜止，她望著茶盞中浮現的七個輪回剪影：“您想盡一切辦法讓她們回到您身邊，難道這不是愛嗎？”

湖面驟然凍結，星圖碎成七十萬片記憶棱鏡。死亡君主抬手輕撫其中一片，映出周欣怡在學校謄抄詩卷的畫面：“是愛，但又不是愛，或者這的確是一種執念?！盁o數棱鏡突然收束成光柱，將兩人籠罩在時空漩渦中。

漩渦里掠過百萬年光陰，周嫣兒看見自己前世在戰火中化為星光。死亡君主的聲音穿透輪回：“人生如夢，朝露夕花，宛若泡影，”微風乍起，湖水泛起了銀鱗般的漣漪，祂彈指間星河倒轉，化作記憶沙漏，輕聲呢喃，“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銀河滾滾來?！?/p>

沙漏中的星砂突然暴走，凝聚成三百個正在消逝的宇宙。死亡君主瞳孔深處浮現出六道輪回的刻?。骸拔业拇竽X，有著無數宇宙生靈的記憶，非常的混亂，但關于她們的，我的一直為她們留存了地方來回憶，一個普通人若是回憶一位故人，先忘缺點，再模糊模樣，接著連聲音也回想不起來了，直到最后，剩個大致的輪廓，和經過你大腦潤色無數次后模擬出來的動作，這時間有多久呢，短短兩年罷了?！?/p>

祂突然攥住周嫣兒手腕，少女腕骨浮現出與周欣怡相同的朱砂痣：“而我不同，我擁有所有的記憶，不會消失，唯一的問題就是太過混亂，我得像在世界圖書館那般細細的尋找出自己想看的那本書，方可想起那時的點點滴滴，”死亡君主用魂火凝成帕子替她拭淚，“普通人的記憶如朝露易逝，而我...“他指著穹頂流轉的星圖，“需要在這些破碎的銀河里打撈往事?！暗k的指尖劃過周嫣兒額間血玉，兩個水晶棺槨破土而出，棺中鋪著的馬蹄蓮上凝結著永恒淚珠。

湖面突然升起七十二面魂鏡，映出不同時空的摯愛面容。死亡君主的聲音在鏡陣中回響：“欣怡是我的摯愛，她從小與我一起長大，我自然是愛她的，雪兒在我失去摯愛后，陪伴了我，給予了我不可多得的溫柔，給予我寒冬暖陽，與她的感情我說不清是愛還是一種對關懷的渴望，亞軒兒在我最失意的時候陪伴我，她為了我挺身而出，為我而死，以命換我生機，對她，我不知是感恩還是戰友之情誼，世間的際遇是那樣的美妙，可是命運卻又那樣的無情，因此，她們都是我木子文念念不忘之人，欣······嫣兒，你也是，我好不容易在這無情的歲月中等到了你，而你與我那故人一模一樣，但無論怎樣，你終究是你，你依然是我的嫣兒，”祂頓了頓，向來睥睨眾生的冥皇，此刻黑袍上的噬魂獸紋竟在微微戰栗。夕陽余暉穿過祂半透明的靈體，在地面投下星圖狀的陰影，”嫣兒，你可愿意一直陪我？與我共跨時空長河?！?/p>

這位素來被師尊們稱為天生魔頭的死亡君主、冥皇，說出句話時，竟然有一絲絲祈求。

敏感的周嫣兒自然能感受到祂這微妙的語氣，何況祂的聲音悠然滄桑卻又不失一絲絲柔情，嫣兒這樣的花季少女，怎么不能淪陷其中。

“我愿意，”嫣兒輕柔的回應祂，在燦爛盛大的夕陽下，她親吻祂的臉龐：“嫣兒愿意一直陪著您，哪怕?？菔癄€，哪怕天涯海角?！?/p>

周嫣兒突然吻上他冰冷的唇，發間流蘇纏住幽冥鎖鏈，魂火在他們相觸的指尖爆裂，化作漫天星屑，當銀河垂落時，她貼著震顫的靈魂寶珠呢喃：“哪怕要飲盡三千世界的忘川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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