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決裂

林宇回到家，客廳里慘白的白熾燈像一把利刃，直直刺進林宇的眼睛，讓他幾乎睜不開眼。電視屏幕上，穿著唐裝的老專家正絮絮叨叨地講解著降壓秘方，畫面右下角循環播放著"山楂降脂，三副見效"的字幕。林衛那圓滾滾的啤酒肚把褪色的老頭衫撐得緊繃，仿佛下一秒就要炸開。他手里的遙控器在汗津津的掌心來回摩挲，捏出了幾道深深的紅痕，活像某種扭曲的烙印。

"你今天晚上去哪了？"就在電視里的老專家剛說完"山楂降脂"的瞬間，林衛的聲音冷不丁響起，像突然按下暫停鍵般突兀。這聲音在寂靜的客廳里回蕩，驚得林宇渾身一顫。

林宇把書包帶子往肩上提了提，運動鞋在玄關處輕輕蹭了蹭，幾片枯葉掉落在地板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父親后頸那道深色的褶皺上——那是常年在菜市場風吹日曬留下的印記，此刻卻像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橫亙在兩人之間。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他艱難地開口："我去同學家里補習了。"

空氣瞬間凝固，死寂得讓人窒息。林衛握著遙控器的手青筋暴起，指節泛白。他猛地轉頭，太陽穴突突直跳，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啪"的一聲脆響，遙控器狠狠砸在茶幾上的核桃酥包裝袋上，碎屑飛濺，有幾片不偏不倚落在林宇新買的運動鞋尖，像是某種無聲的嘲諷。

林宇還沒來得及反應，臉頰上突然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父親的巴掌裹挾著常年搬貨留下的粗糙繭子，重重地落在他臉上，留下五道醒目的紅印。那力道之大，讓他的腦袋不受控制地偏向一側。

"你還和我撒謊？"林衛暴怒地抄起茶幾上的玻璃杯，里面的茶水劈頭蓋臉地潑在林宇的校服領口。"你秦叔叔今天在山珍閣看見你了！摟著個黃毛小子稱兄道弟，那小子脖子上的紋身比戲臺上的花臉還花哨！"說著，他突然伸出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抓住林宇的后頸，像拎小雞似的把人往墻上撞去，"你最近是不是在跟那個什么洪遠在一起玩？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嗎？他是黑社會！是社會的渣滓！"

林宇被撞得眼前發黑，鼻腔里充斥著父親身上刺鼻的汗酸味，混雜著劣質白酒的氣息，幾乎讓他作嘔。在這混亂的瞬間，無數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小學時，他被高年級同學欺負，鼻青臉腫地回到家，滿心期待能得到父親的安慰?？闪中l卻皺著眉頭，滿臉嫌棄地說："哭哭啼啼像個娘們，被人欺負了不知道還手？"從那以后，他學會了獨自咽下委屈。

初中時，他對籃球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省吃儉用買了一雙心儀已久的球鞋。滿心歡喜地回到家，卻換來父親的勃然大怒。林衛一把奪過球鞋，狠狠扔進垃圾桶，嘴里還罵罵咧咧："打球能當飯吃？整天就知道不務正業！"

就在上周，他偷偷買了一本漫畫書，趁著父親不在家時躲在房間里看。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林衛二話不說，就在院子里點起一把火，把漫畫書燒了個干凈?？粗覡a隨風飄散，沾在晾著的校服上，像一片片嘲諷的黑蝴蝶，他的心也跟著碎成了渣。

"我費這么大勁把你培養成這樣！"林衛操起墻角的掃帚，竹枝如雨點般劈頭蓋臉地砸下來，"每天四點起床去菜市場搶貨，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供你上重點高中，結果你現在去和黑社會鬼混？"

掃帚重重抽在林宇背上，鉆心的疼痛讓他幾乎站立不穩?；秀遍g，他想起洪遠那天對他說的話："小林，你爸把你當提線木偶，你自己的人生得攥在手里。"

"夠了！"林宇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猛地抓住掃帚，虎口被竹刺扎得生疼，鮮血滲了出來。他第一次鼓起勇氣，直直地盯著父親布滿血絲的眼睛，聲音雖然發顫，卻無比清晰："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從小到大都要按你的規矩活，選學校、報志愿、穿什么衣服......你以為砸錢供我讀書就是愛我？"

他顫抖著扯下胸前的校牌，金屬扣掉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某種枷鎖被打破的聲音。"我討厭重點班！討厭奧數競賽！我他媽連喜歡的漫畫都不能看！"積壓多年的委屈和憤怒，如決堤的洪水般傾瀉而出。

林衛舉著掃帚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怒容漸漸被震驚取代。他張了張嘴，喉結上下滾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防盜窗上，那聲音像極了那年燒漫畫書時火焰燃燒的噼啪聲。林宇抹了把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液體，轉身沖進雨幕。書包帶在風雨中搖晃，像一面飄揚的反叛旗幟，宣告著這場積壓多年的矛盾終于徹底爆發。

雨越下越大，林宇在雨中漫無目的地奔跑著。濕透的校服緊緊貼在身上，寒意陣陣襲來，可他的心卻前所未有的熾熱。他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的人生再也不會被他人掌控。這場雨夜中的決裂，或許正是他重獲新生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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