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前朝余孽……”

楚知闕垂著頭退出寢殿，余光瞥見皇帝袍角掃過青磚時帶起的塵埃，那細微的揚塵仿佛也在昭示著皇權的威嚴與不可侵犯。她的腳步不自覺地放輕，直到踏入太醫院那熟悉的藥香中，后頸被冷汗浸透的束胸傳來的黏膩感，才讓她徹底意識到，方才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八字胡院判正對著藥柜破口大罵，唾沫星子飛濺在藥材上。見她回來，院判渾濁的眼珠一轉，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陛下有令，你即刻去煎藥！”那語氣，像是在看一場好戲，就等著她出丑。楚知闕默默應下，走到銅爐旁，看著火苗舔舐著藥罐，握著蒲扇的手卻止不住地發抖。她強作鎮定，余光掃視四周，突然發現往日隨意堆放的藥材今日竟碼得整整齊齊，新來的小藥童總在她轉身時迅速低頭。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心頭，她心中暗自思忖：皇帝的眼線，早已滲透進太醫院的每個角落，這看似平常的太醫院，如今竟成了一座無形的牢籠。

趁著院判背過身去訓斥新來的學徒，楚知闕悄悄從袖中摸出半塊偷藏的桂花糕。她用搗藥杵支著下巴，另一只手捏著糕點，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眼睛還警惕地盯著四周。突然聽到腳步聲傳來，她猛地將糕點塞進嘴里，嗆得直咳嗽，慌亂間又抓起一旁的藥罐假裝查看火候，那模樣像極了被抓包的孩童。

正想著，身后傳來窸窸窣的腳步聲?！俺熜?，這是新采的艾草?！避浥吹呐晜鱽?，楚知闕回頭，看見小醫女阿杏抱著一大捆艾草，臉上還沾著草屑，眼神中滿是崇拜與關切，“您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楚知闕剛要開口，就被院判的怒吼打斷：“阿杏！少在那攀交情，還不快去曬藥材！”阿杏吐了吐舌頭，沖楚知闕做了個鬼臉，匆匆跑開。楚知闕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絲暖意，卻也更加警惕——在這處處暗藏殺機的地方，這份單純不知還能維持多久。

日頭西斜時，楚知闕在藥房配藥，趁著沒人注意，她溜到藥柜后的陰影處。從夾層里摸出一本破舊的話本，剛翻開沒兩頁，就被人撞了一下。抬頭一看，是平日里與她不對付的太醫張遠?！昂?，真是晦氣，沾了殺人犯的邊?！睆堖h陰陽怪氣地說著，故意撞了撞她的肩膀，“也不知道陛下留著你是何用意，莫不是想拿你當誘餌？”

楚知闕握緊了手中的話本，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卻只是淡淡一笑：“張太醫若是這么關心我的死活，不如多花些心思在醫術上，省得下次再鬧出把巴豆當瀉藥的笑話?！敝車鷤鱽韼茁暠锊蛔〉膼炐?，張遠的臉漲得通紅，冷哼一聲轉身離去。等他走遠，楚知闕又偷偷將話本塞回袖中，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繼續慢條斯理地配起藥來。

深夜，更夫敲過兩響，整個太醫院陷入一片寂靜，只有偶爾傳來的蟲鳴聲。楚知闕躺在床上，卻絲毫沒有睡意。她假裝熟睡，耳朵卻時刻警惕著周圍的動靜。突然，屋頂傳來瓦片輕響，那細微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她的瞳孔猛地一縮，悄悄將藏在枕下的銀針握在掌心，全身肌肉緊繃，做好了隨時反擊的準備。窗紙映出兩個黑影，她屏住呼吸，猛地翻身將燭火撲滅。黑暗中，利刃劃破空氣的銳響傳來，帶著絲絲寒意。她毫不猶豫地將銀針脫手而出，只聽一聲悶哼，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她摸到墻角的搗藥杵，朝著聲源狠狠砸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坐以待斃！

“什么人！”院判的怒吼聲從隔壁傳來。楚知闕趁機摸到門邊，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縫，借著月光，看清倒在地上的兩人腰間纏著西域風格的銀鏈——正是白日里在熙妃寢殿見過的暗衛裝扮。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迅速上前搜出其中一人懷中刻著龍紋的腰牌，借著陰影藏進袖中。此時的她，心中既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又有對皇帝陰狠手段的憤怒。

次日清晨，當院判帶著侍衛沖進她的房間時，只看到打翻的藥罐和零星血跡。楚知闕揉著惺忪睡眼從床上坐起，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昨夜老鼠鬧得兇，還以為是錯覺?！彼粗号泻傻难凵?，心中冷笑不已?；实垡詾閷⑺呕靥t院就能放松警惕，卻不知，在這熟悉的地方，她才更如魚得水。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個角落，她都了如指掌，這就是她的主場。

趁著眾人不注意，楚知闕又偷偷躲進了藥圃的角落。她摘下一片寬大的荷葉頂在頭上，半躺在裝滿藥材的木箱上，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望著天空發呆。陽光透過荷葉的縫隙灑在臉上，她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仿佛忘記了周遭的危機四伏。直到遠處傳來院判的叫罵聲，她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慢悠悠地朝著藥房走去。

楚知闕拍落草屑往藥房走時，忽聞院外馬蹄聲急。三匹御馬踏碎滿地藥香，領頭的侍衛甩下染血的錦囊：“陛下命太醫院即刻驗毒！”錦緞上的牡丹紋刺得她瞳孔驟縮——正是熙妃宮里的樣式。

藥臺上，銀針探入發黑的藥渣瞬間泛黑。八字胡院判抖著胡子后退半步：“這...這分明是見血封喉的鶴頂紅！”楚知闕盯著錦囊內側若隱若現的西域圖騰，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腰牌。昨夜暗衛的死狀、皇帝的冷眼，此刻在她腦海中交織成網。

“楚醫工對西域毒物最是了解?！睆堖h突然陰陽怪氣開口，“不如就由你來開解毒方？”四周太醫的目光如芒在背，阿杏端著藥碗的手微微發抖。楚知闕掃過藥柜最頂層的曼陀羅，突然輕笑出聲：“張太醫既如此信任我，不如先解釋解釋，為何你昨日未時，會出現在御膳房后巷？”

張遠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你...你血口噴人！”話音未落，院外又傳來鎖鏈聲響。五個太醫被侍衛押著跌進門檻，為首的老醫正額角帶血，懷中緊抱著半卷泛黃的醫書?！皬乃麄兎坷锼殉隽伺c前朝余孽往來的密信！”侍衛長將書信甩在案上，信紙邊角的西域圖騰，與楚知闕手中腰牌上的紋路如出一轍。

楚知闕捏著銀針的手悄然收緊。老醫正渾濁的目光與她相撞，突然奮力掙脫侍衛：“陛下被奸人蒙蔽！真正的內鬼是...”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喉間滲出黑血，抽搐著倒在藥渣堆里。阿杏驚恐的尖叫刺破死寂，楚知闕瞥見張遠嘴角一閃而逝的冷笑，后頸寒毛瞬間豎起——這分明是有人要將水攪得更渾。

“把太醫院所有人看押起來！”侍衛長抽出長劍，“三日后，陛下親自審問?！辫F鏈聲中，楚知闕被推入柴房。門縫外，阿杏偷偷塞進來半塊桂花糕：“楚師兄，我信你...”話音未落，一聲悶響傳來，阿杏的驚呼聲漸漸遠去。

楚知闕攥著糕點貼在門縫，月光透過木隙照在她臉上。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夾雜著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她將糕點掰成碎屑撒在地上，又從衣襟內側摸出最后兩顆迷藥——今夜，或許就是揭開真相的唯一機會。

月黑風高，烏云如濃稠墨汁般壓得人喘不過氣，月光被死死遮蔽。太醫院柴房外，腳步聲由遠及近，在死寂的夜里似催命符般清晰。楚知闕背靠墻壁，指節因攥緊迷藥而泛白，門縫透入的微光中，她瞳孔微縮，心臟劇烈跳動卻強作鎮定，將碾碎的藥粉均勻撒在糕點碎屑上，眼神中滿是警惕與算計。

“吱呀——”木門被粗暴踹開，兩名侍衛舉著火把闖入，跳動的火苗將他們兇狠的面容映得扭曲可怖，猙獰的影子在地上不斷晃動。楚知闕瞬間蜷縮身子，聲音發顫，臉上滿是驚恐：“大人，我實在餓得慌……”那顫抖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個被困許久、饑腸轆轆的可憐人。

“死到臨頭還惦記吃的?！睘槭资绦l滿臉不屑，嗤笑著彎腰去撿糕點。千鈞一發之際，另一侍衛猛地拽住他手腕，眼神警惕如鷹：“當心有詐！”楚知闕心中暗叫不好，瞳孔驟縮，抄起墻角木棍，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那侍衛太陽穴?！斑恕钡膼烅懞?，侍衛直挺挺倒地，甚至來不及發出完整的驚叫。

剩余侍衛反應極快，“唰”地拔刀出鞘，森冷刀光在火光下閃爍?？伤麆偽朊运幏勰?，便劇烈咳嗽，涕淚橫流，視線模糊。楚知闕趁機撲上，用鐵鏈纏住他脖頸。黑暗中，兩人激烈纏斗，侍衛雙手死死抓著鐵鏈掙扎，青筋暴起；楚知闕則咬牙切齒，勒緊鐵鏈的雙手因用力過度而顫抖。隨著時間流逝，侍衛的掙扎逐漸無力，最終癱軟在地沒了氣息。

楚知闕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浸透衣衫，額頭豆大的汗珠在火把映照下閃閃發亮。她迅速扯下侍衛披風裹住自己，壓低帽檐，警惕地觀察四周，確認無人后，如夜貓般悄無聲息地溜出太醫院。

夜色深沉，楚知闕避開巡邏侍衛，飛奔至御花園假山后。四周寂靜得可怕，只有偶爾的蟲鳴更加陰森。她小心翼翼摸出老醫正拼死護住的醫書，泛黃紙頁間夾著半幅殘缺地圖，朱砂標記的廢棄道觀刺得她眼神一凜?！扒俺嗄酢彼哉Z，聲音里滿是疑惑與戒備。

突然，衣袂飄動聲從身后傳來，楚知闕本能地迅速轉身。寒光一閃，利刃擦著耳畔刺入樹干，木屑飛濺，在臉頰劃出一道血痕。她捂著傷口后退半步，警惕地盯著來人。

“楚醫工好大膽子?！被实凵碇珓叛b，腰間佩劍泛著冷光，緩步逼近，每一步都似踏在楚知闕心上。他眼神冰冷如霜，充滿殺意，抬手死死扣住楚知闕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將骨頭捏碎，“私通逆黨，擅離職守，該當何罪？”

楚知闕強忍著劇痛，怒極反笑，眼中滿是嘲諷：“陛下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熙妃裝病、太醫院栽贓，哪一步不是您的算計？不過是借題發揮，鏟除異己罷了！”她毫不畏懼地直視皇帝眼底翻涌的殺意，猛地將地圖甩到他面前，“倒是陛下，恐怕還不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正等著您自投羅網！”

皇帝臉色瞬間陰沉如暴風雨前的天空，周身散發著令人膽寒的威壓。他猛地甩開她的手，語氣冰冷如冰窖中的寒刃：“放肆至極！竟敢如此以下犯上，公然頂撞君威！”楚知闕踉蹌著險些摔倒，卻迅速站穩，毫不退縮地與皇帝對視，眼神中滿是倔強。

就在這時，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侍衛長渾身浴血地奔來，滿臉驚恐：“陛下！道觀方向傳來異動，守在太醫院的暗衛……全部被殺！”

楚知闕望著皇帝陰晴不定的臉，心中冷笑。她握緊袖中的銀針，眼神堅定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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