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地

天子守國門，乃是大明的祖制。歷朝歷代，京城距北境之近無有出其右者。京城北方不遠便是群山，沿著山脈建造的就是最著名的邊墻。在曲桓山生活的那個年代，這長長的邊墻被稱為長城。

此刻，曲桓山正在山間漫步，身側望去，便是邊墻。昨日他去問過王安。王安告訴他，飛羽天師最早出現的地方便是一座坐落于邊墻旁的小村莊。甚至為了便于他尋到那個地方，王安還派遣了一個太監陪著他。

“魏朝，聽王公公說當年找到飛羽天師的時候，你也在場？”曲桓山問著在自己前面帶路的太監。

魏朝忙轉頭，卻是個已近中年又頗有幾分英俊的太監：“回統領大人的話，奴婢那會兒還在東廠聽差，司禮監去請飛羽天師時，奴婢便一同去了?！?/p>

“那你定是最知曉詳情的，左右路上無事，你可與我說說？”曲桓山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

“大人想聽，奴婢自然說與大人?！蔽撼阒?。開玩笑，這位統領眼下可是太子殿下的紅人，莫說自己，便是王安王公公見了這位也是客客氣氣的。

魏朝娓娓道來。

那時候，魏朝還只是個小太監，剛入宮不久，便仗著入宮前學的幾手功夫，被遣去了東廠，做了一名小番。

這一日，魏朝正百無聊賴，突然便見急匆匆來了一隊人馬，為首的是一位司禮監的公公。那位公公與東廠掌班的公公私語了幾句，還給掌班公公看了什么。掌班公公面色凝重，當即便點了幾個檔頭帶了人跟著司禮監的公公去了。

魏朝正歸了其中一個檔頭管，自然是跟著大隊人馬一起動身。一路上也沒說要去什么地方，要干什么，只讓他們披掛整齊，隨時戒備。

很快他們到了地方。

哪怕隔了那么久，到了今日，一想到那地方，魏朝都是心有余悸。

死人，到處都是死人。

整個村子差不多都被屠了，就連老人、小孩都沒放過。每個人的傷口都很可怕，甚至有的人面目全非，天靈蓋都被掀了。樹上、屋檐到處掛著殘缺的手臂、大腿之類的，甚至還有人的一副肚腸。

東廠是個什么所在。魏朝自認為見過的死人已經不少，可乍見這樣的情形，還有忍不住泛起嘔吐的感覺。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在他們震撼、惡心的時候，突然又聽聞一聲巨響，如霹靂一般。

司禮監的公公臉色都變了，領著他們便向發出巨響的地方沖去。

只見離村子不遠的地方，一個怪人被五六個持著刀棍的衙役四散圍著，手里上下拋著一個圓球。地上有兩三個衙役橫躺在那里。

見魏朝他們過來，那怪人皺了皺眉頭，也不說什么，只把手里的圓球朝魏朝他們丟了過來。

“快跑?！庇醒靡哿⒖趟缓?，嘶吼聲有些聲嘶力竭的味道。

魏朝他們卻是有些懵，完全不明白那些衙役在害怕什么。

圓球落在地上，朝魏朝他們滾了幾下。突然一聲霹靂炸響，魏朝感覺腳下搖晃起來，只覺得一股無法抗衡的力量將自己拋了起來，重重摔在地上。

緊接著，魏朝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魏朝醒過來，已經是在東廠的班房里。他命好，只受了些輕傷，聽說他的同伴里有兩個已經再也活不過來了，還有一個雖然沒死，卻再也揮不動刀槍了。

聽說這一切都是那顆圓球爆炸引起的。

那個司禮監的公公倒是個機敏的人，被圓球爆炸的威力嚇到后，立刻對著那個怪人跪下磕頭，只稱上仙，還真把那怪人請回了京城。

后來那個怪人便被萬歷奉為天師，也就是如今坐鎮王恭廠的飛羽天師。

魏朝受了傷，身體打了折扣，便從東廠退了下來，好在尋了門路到王安手下當差，人倒是機敏，頗得了王安重用，也算日子過得不錯。

曲桓山點點頭，手雷，那個怪人用的應該就是手雷。

慢慢走著，突然看見前方一棵大杏樹下隱約支出了一面小幡，上面大大一個茶字。

“大人，快到了?！蔽撼钢@面小幡，喜道：“過了這個茶寮，再轉過一個山腳，便到那個村子了?！?/p>

“那個村子還在？”曲桓山看著這小幡，倒是有些吃驚，按理說死了那么多人，這個村子早該不存在了。

“那個村子已經沒了?！蔽撼瘬u搖頭，面色有些晦暗：“只是所有人都說既然這是個出仙人的地方，那肯定是個有靈氣的好地方。所以哪怕死了那么多人，還是有許多人聚集到了這里，在附近生活了下來?！?/p>

曲桓山有些無語，但也只能點了點頭，跟著魏朝走進那個茶寮。

“呦，客官，請進請進?！痹缬袀€小老兒拿著塊白色的手巾殷勤地招呼著曲桓山二人。

曲桓山揀了個看著干凈些的桌子，和魏朝坐了下來。

“客官，打尖還是喝茶？”小老兒一副笑容可掬的親切樣子。

“你這茶寮，還賣吃食？”曲桓山一臉意外。

“如今生意不好做，這不把能做的都做些，還能多掙幾個錢嗎？”小老兒笑瞇瞇的：“不過我們這小茶寮，也做不出什么山珍海味，也就賣些面條之類的粗食。若是客官想喝酒，也有一些自家釀的水酒，雖然比不得京城里的好酒，但喝著也是極爽利的?！?/p>

“那就來兩碗面條，多放些辣子，再來兩碟小菜，打一壺茶?！秉c完這些，曲桓山看著魏朝，詢問道：“魏先生要點什么？酒就不用了吧？”

出門在外，曲桓山自然是不太好叫魏朝公公的。

“不用酒，不用酒?！蔽撼B忙點頭不迭，又咧嘴笑道：“有肉和饅頭的話，也整兩盤出來，走了大半日山路，肚子里早就空了?！?/p>

曲桓山朝著小老兒點點頭，小老兒喜滋滋便去準備了，對這個小茶寮來說，這已經是筆難得的大買賣了。

很快，小老兒便端上兩個杯子、一壺茶，還格外貼心的配了碟豆干。

“大爺，受累和您打聽個事兒?！鼻干缴焓謳椭±蟽航舆^茶壺，一邊趁機便問道。

“客官，您莫不是要打聽仙家現身的神仙地吧？”小老兒一邊擺放著茶杯，一邊答道。

神仙地？應該便是自己要找的地方，既然慕容函被當成了神仙，他出現的地方便順理成章被謬成了神仙地，曲桓山點點頭，故意用極夸張的口吻道：“大爺，果然靠著神仙地，您也沾了神仙氣。你咋就算出我們要問這個？”

小老兒得這么個夸贊，頓時笑得臉上的褶子都擠成了一堆：“這還用算？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平日里也少有人來，來的也都是些慕了那神仙地的?！?/p>

“聽說那仙人一出世便屠了一個村子，你們倒不怕？”魏朝在一旁壓低了聲音，故意問道。

“客官慎言?！毙±蟽簩χ撼藗€白眼，語氣有些不善：“什么叫屠村？那是天譴。不敬神明，自然會遭天譴?！?/p>

平白一個村就被滅了，死后還被人不齒？曲桓山的臉色更不太好了。

“哦哦，是在下不懂事，妄言了?！蔽撼Υ虿砉艘幌?，又從懷里摸出顆碎銀子，遞了過去：“那神仙到底是從哪里出現的，可有什么特別之處？”

“呦，客官，您這可算是問著了?！毙±蟽航舆^銀子，在嘴里咬了一下，頓時喜笑顏開，也不計較魏朝剛才對神仙的沖撞了：“本來俺們這些凡俗之人雖是知道神仙在這附近出世的，可這里方圓幾十里地，具體在哪個地方，任誰也不知道。也就最近，突然有人誤打誤撞，就摸到了神仙出世的所在?！?/p>

哦？曲桓山一下子耳朵就支楞起來了。

“大爺，您給說說，咋就找到神仙出世的地方了？”魏朝也精神起來了。

左右茶寮里也就曲桓山他們一桌客人，反正銀子也收了，小老兒自然樂得清閑一下，便聊了起來：“也是趕巧。俺們這的人一般不敢翻到邊墻外，畢竟遇上韃子便麻煩了?？捎袀€外鄉人，想去邊墻看看，一不小心跌到了那邊，正好緊挨著一個山谷。這外鄉人見山谷里有桃樹結滿了果子，便想去采了吃?？梢补殴?，眼里看到了桃樹，卻怎么也走不近前，似乎是有什么東西擋在那里。那東西摸得著，卻看不見?？凸?，若不是神仙手段，如何能有這樣的東西？俺們便猜著神仙許是就從那個山谷出來的?！?/p>

嗯，曲桓山點了點頭，那個山谷必定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趕忙問清了山谷的所在，讓小老兒把面先端來。曲桓山也不等魏朝點的肉和饅頭，趕緊把面呼嚕嚕吃了，又喝了杯茶，潤了潤喉嚨，就起身要走。

魏朝本來吃得慢條斯理，見狀忙放下面碗，也顧不得還沒吃完，就要跟著曲桓山去。曲桓山卻說啥都不讓，只要魏朝先在這里吃著，吃完就回去，不用管自己。

如果自己猜得沒錯，那個山谷里看不見摸得著的東西應該就是慕容函的穿梭機。自己來這里就是為了要登上穿梭機的，如何能讓魏朝跟著。

好容易安撫下魏朝，曲桓山緊趕慢趕便往山谷去了。

按那小老兒指點的，曲桓山翻過邊墻，果然看到了那個山谷。山谷里確實有幾株桃樹，掛著累累的果子。曲桓山興沖沖朝桃樹快步奔去。

卻只聽當的一聲，曲桓山揉著紅腫發痛的額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是了，就是這個，曲桓山也不顧火辣辣的疼痛，伸手向前摸了起來。

觸手之間果然是冰涼的金屬質感。

曲桓山慢慢摸著，動作很輕，也很柔，仿若在撫摸自己久別的情人。

突然，似乎摸到了哪里，曲桓山手指用力一摳，頓時一個黝黑的門洞出現了。

曲桓山走進門洞，門洞緩緩消失，又恢復成了山谷桃樹的景致，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一種熟悉的感覺，肉眼看去，和自己的穿梭機一模一樣，盡管閑置了那么久，依然一塵不染，沒有任何異常。

曲桓山來到操作臺，伸出手臂，將手腕上的護腕與操作臺的端口接觸到了一起。

“有效連接成功，您已取得本時空穿梭機的控制權?！边€是那個清亮的聲音。

曲桓山松了口氣，果然成功了，又伸手在操作臺上熟練地按了幾下。

“艙內掃描，請確認?！睉{空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

曲桓山再摁了一下，若隱若現，似乎有一層光波在艙室里向四周蔓延。

嘟嘟，警報聲響起。

果然有異常。

曲桓山又按了幾下，艙內某個角落突然升起一個被放大了無數倍的三維影像。

那是一艘飛船，艙室里安安靜靜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栩栩如生。

“沒有生命特征?！鼻辶恋穆曇粼俅雾懫?。

那人的長相曲桓山并不認識，但曲桓山眼角抽搐著，不由悲從心起。他覺得自己一下子想明白了許多。

曲桓山按動按鈕，穿梭機升起一個類似箱子的東西，很厚重的樣子。

隔離艙，用來存放高輻射或高危害性物質，避免任何有害泄露，也能隔斷信號的傳遞。

曲桓山摸了摸戒指，取出一個小盒子，再拿出一把小掃帚，瞄著微型飛船大致的方位，用小掃帚往小盒子里掃了幾下。

三維影像顯示微型飛船被掃進了小盒子里。

曲桓山將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放進隔離艙，關上艙門，終于舒了一口氣。

在穿梭機里修好飛行服，曲桓山輕輕拉動了操縱桿。

穿梭機緩緩上升，離開了地面，嗖的一聲，向遠方飛去。

山谷里還是那番模樣，微風吹過，桃樹上的果子搖搖晃晃，就象要掉落下來一般，但終究還是穩穩地結在樹枝上。只是誰也不知道，本來看得到摸不著的桃子，此刻只要一伸手便就能采摘下來。

遠處邊墻上戍邊的士卒似乎感覺到這邊的山谷發生了什么，使勁往這里看了看，卻什么也沒有看出來。

曲桓山回到了東宮，他覺得自己離真相很近了，可是也只是很近而已。他猜到了飛羽天師的身份，應該就是那個微型飛船里如今依然栩栩如生的那具尸體，只是還不知道飛羽天師到底想干什么，自己又該怎么去阻止飛羽天師。

曲桓山每日里還是和潘云翼一起在王恭廠附近轉悠，卻始終想不出辦法混進王恭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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