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陵蘭

我握著剪刀的手頓了頓。

玻璃櫥窗外飄著綿密的雨絲，五月末的梅雨總是這樣纏綿。銅制風鈴突然叮咚作響，我抬頭時，正對上一雙浸著水汽的眼睛。

男人黑色風衣肩頭洇著深色水痕，醫用口罩上方的眉骨有道淺疤，讓他冷峻的面容顯出幾分破碎感。他目光掃過滿室花叢，最后落在我正在修剪的鈴蘭上。

"要買花嗎？"我擦掉指尖沾到的鈴蘭汁液，白色圍裙在暖光下暈開柔和的輪廓。男人沒說話，只是俯身靠近那束淡青鈴鐺，修長手指懸在花瓣上方三寸，像是觸碰某個易碎的夢。

消毒水味道混著雨水氣息漫過來。我注意到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鋼筆，金色院徽在燈下泛著冷光——是市立醫院的心外科醫生。

"這是客人預訂的..."我話音未落，他忽然踉蹌著扶住工作臺。玻璃瓶里的清水濺出來，打濕他腕間銀色機械表。我這才發現他右手在發抖，青筋沿著蒼白手背猙獰凸起。

"需要叫救護車嗎？"我慌忙去扶他，卻被他身上凜冽的雪松香撲了滿身。男人搖頭時，發梢雨水滴在我手背，涼得驚心。他扯下口罩深呼吸，露出下頜線那道熟悉的凹陷。

記憶突然劈開雨幕。三年前手術室外的走廊，消毒燈在凌晨三點發出嗡鳴。年輕醫生摘下染血的手套，那道凹陷的下頜在慘白燈光下像道傷疤。他對著宣布死亡時間的顯示屏說了句對不起，聲音沙啞得像是從胸腔里擠出來的。

此刻風鈴又響，他忽然抓住我手腕。鈴蘭手鏈硌在彼此肌膚之間，冰涼的銀質花瓣陷入血肉。我屏住呼吸，看著他瞳孔里映出自己驚慌的臉。

"這手鏈，"他指尖撫過鈴蘭雕花，"從哪里來的？"

診室頂燈在無影燈上撞出刺目光斑。顧淮解開襯衫第三顆紐扣，卻解不開喉間窒息的結。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里，他盯著自己剛剛縫合的傷口——患者胸口那道蜿蜒紅線，在冷光下漸漸洇成手術室地磚的顏色。

"顧醫生？"護士遞來新的手套，"3號手術室準備好了。"

橡膠繃緊手背的觸感讓他胃部抽搐。更衣鏡里，銀質鈴蘭吊墜從領口滑出，沾著他頸間的冷汗。三天前花店女孩驚慌的眼睛突然浮現，她腕間一模一樣的鈴蘭在雨霧中泛著幽光。

手術刀落進托盤時發出清脆聲響。顧淮閉上眼睛，聽見雨聲混著儀器的嗡鳴。那個暴雨夜母親心電監護歸零的聲音，混合著父親摔碎全家福的巨響，正在耳膜上鑿出鮮血淋漓的洞。

"患者室顫！"

驚呼聲炸響的瞬間，顧淮看見自己的手懸在半空。無影燈將血色無限放大，順著血管爬上視網膜。他后退時撞翻器械車，金屬撞擊聲驚飛記憶里滿地的玻璃碎片。

"讓我來。"帶教林主任的聲音隔著雨幕般遙遠。顧淮背靠冰涼的瓷磚滑坐在地，呼吸間滿是鐵銹味。白大褂口袋里的鈴蘭標本飄出來，淡青色花瓣落進血泊。

黑暗中有人握住他顫抖的手。鈴蘭香氣破開血腥，少女的聲音帶著雨水的清冽："你看，傷口會愈合的。"

他猛地睜眼，看見蘇晚跪坐在滿地狼藉中。她米色針織開衫染著血跡，指尖卻穩穩按在他虎口穴道。腕間銀鈴輕響，十八歲的雨夜和此刻重疊——那個蜷縮在手術室外的女孩，也是這樣握著他血污的手。

"你的心跳很快。"她將鈴蘭標本放在他掌心，"但花還開著呢。"

監護儀突然恢復規律的鳴響。顧淮望著少女被血跡和花汁染臟的裙角，聽見某種沉寂多年的東西，在胸腔里發出破土而出的輕響。

本書首發來自17K小說網，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