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夏的午后，陽光像融化的金子一般傾瀉在柏油路面上，蒸騰起陣陣熱浪。王庭藝扯了扯黏在脖子上的襯衫領口，喉結上下滾動，干渴感像一團火從喉嚨燒到胃里。

"這鬼天氣。"他嘟囔著，瞇起眼睛在街道兩旁搜尋著可以解渴的地方。這條老街他平時很少來，今天是因為抄近路去客戶那里才拐進來的。汗水順著太陽穴滑下，他抬手抹了一把，忽然被一塊古舊的木質招牌吸引了目光。

"兩碗清湯"四個字用樸拙的楷體刻在深褐色的木板上，招牌邊緣已經被歲月磨得圓潤發亮。店門半開著，隱約能看見里面幾張原木色的桌椅，樸素卻干凈。最吸引他的是從門縫里飄出的那股清涼氣息，像是薄荷與某種不知名草藥的混合，光是聞到就讓人口舌生津。

王庭藝幾乎是本能地推開了那扇老舊的木門。門上的銅鈴清脆地響了一聲，撲面而來的冷氣讓他渾身一激靈，暑熱頓時消散了大半。

"歡迎光臨。"一個清冽的女聲從柜臺后傳來。

王庭藝循聲望去，呼吸不自覺地停滯了一瞬。柜臺后站著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女孩，正低頭調制著什么。她穿著簡單的白色棉麻上衣，領口處繡著幾片青綠色的竹葉，烏黑的長發松松地挽在腦后，幾縷碎發垂在耳際，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請問想喝點什么？"女孩抬起頭，露出一張清麗的臉龐。不是那種驚艷的美，而是像她身后那排青瓷茶具一樣，溫潤、素雅，越看越有味道。尤其是那雙眼睛，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挑，像極了古畫里的仕女。

王庭藝突然覺得喉嚨更干了，他清了清嗓子："呃...你們這里有什么推薦的？"

"夏天的話，'雙清飲'最受歡迎。"女孩的聲音不疾不徐，"是用薄荷、金銀花和幾味秘方草藥熬制的，清熱解暑。"

"那就這個吧。"王庭藝點點頭，目光卻無法從女孩纖細的手指上移開。她取出一只青瓷碗，從不同的瓷罐中舀出材料，動作行云流水，手腕翻轉間有種說不出的優雅。

"您先坐，馬上就好。"女孩察覺到他的注視，微微側身避開了他的視線，耳尖泛起淡淡的粉色。

王庭藝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趕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小店不大，約莫三十平米，裝修簡單卻處處透著用心。墻上掛著幾幅水墨畫，畫的都是些草藥植物；角落里擺著一個小書架，上面整齊地碼著幾本古籍和現代飲食文化的書籍；每張桌子上都放著一個粗陶小花瓶，插著一兩枝新鮮的野花。

"您的雙清飲。"女孩將一只青瓷碗輕輕放在他面前，碗中的液體呈現出清澈的淡綠色，上面飄著幾片薄荷葉和一朵小小的金銀花，像是一幅微縮的山水畫。

"謝謝。"王庭藝端起碗抿了一口，清涼感立刻從舌尖蔓延到全身，薄荷的清爽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甘甜，后味是淡淡的草藥香，復雜卻不苦澀，完美地平衡了甜與苦、涼與溫。

"太好喝了！"他忍不住贊嘆，"我從沒喝過這樣的飲品。"

女孩嘴角微微上揚："這是家傳的配方，我稍微改良了一下。"

"你是店主？"王庭藝好奇地問。

"店主是我父親，他今天去進藥材了。"女孩說著，指了指墻上掛著的一張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對中年夫婦站在店門口，男人面容嚴肅，女人則溫柔地笑著，眉眼間與眼前的女孩有七分相似。

"我叫梁婉清。"女孩突然自我介紹道，"'婉約'的'婉'，'清泉'的'清'。"

"王庭藝。"他趕緊放下碗，"'庭院'的'庭'，'藝術'的'藝'。"

梁婉清點點頭，似乎對他的名字并不特別感興趣，轉身就要回柜臺。

"等等，"王庭藝鬼使神差地叫住她，"這個雙清飲，能告訴我具體用了哪些材料嗎？"

梁婉清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警惕："抱歉，這是秘方。"

"我不是要偷師，"王庭藝急忙解釋，"我是做廣告設計的，對傳統飲品很感興趣，覺得你們的包裝和理念很有特色。"

這倒不完全是謊言。王庭藝確實被這家小店獨特的氛圍吸引了，但更吸引他的是面前這個如清泉般的女孩。

梁婉清的表情柔和了些："我們店開了三十多年了，一直堅持用最傳統的方法制作飲品。父親說，現在的人太追求速度和刺激，忘記了食物本真的味道。"

"說得太對了。"王庭藝點頭附和，借機繼續話題，"我看店里客人不多，這么好的飲品，應該讓更多人知道。"

"這條老街要拆遷了，"梁婉清的眼神黯淡下來，"很多老店都搬走了，我們...可能也撐不了多久。"

王庭藝心頭一動："那太可惜了。其實我可以..."

他的話被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梁婉清歉意地笑了笑，走向柜臺接電話。王庭藝趁機打量著她的背影，纖細卻不瘦弱，走路時背挺得筆直，有種堅韌的氣質。

電話似乎是藥材供應商打來的，梁婉清用方言快速交談著，眉頭微微蹙起。掛斷電話后，她輕輕嘆了口氣，那聲嘆息像一片羽毛，輕輕拂過王庭藝的心尖。

"有問題嗎？"他忍不住問。

"沒什么，一點小事。"梁婉清勉強笑了笑，顯然不愿多談。

王庭藝識趣地沒再追問，轉而把注意力放回飲品上。他小口啜飲著，每一口都能嘗出不同的層次，就像眼前這個女孩一樣，表面簡單，內里卻有無數值得探索的細節。

"你每天都在這兒嗎？"他突然問。

梁婉清有些驚訝："嗯，除了周一休息。"

"那我以后常來。"王庭藝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這話聽起來像什么蹩腳的搭訕，趕緊補充道，"這飲品真的很特別，我想多嘗試幾種。"

梁婉清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讓他耳根發熱。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嘴角微微上揚："隨時歡迎。"

就在這時，門又被推開，幾個看起來像是附近大學的學生走了進來，梁婉清轉身去招呼新客人。王庭藝望著她在客人間忙碌的身影，每一個動作都那么自然優雅，像是經過千百次練習的舞蹈。

碗中的飲品已經見底，但王庭藝卻不想離開。他掏出手機，假裝查看郵件，實則偷偷拍下了梁婉清低頭調制飲品的側影。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

"需要再加一碗嗎？"送走那群學生后，梁婉清走過來問道。

王庭藝搖搖頭："不用了，謝謝。不過我明天還會來的，想嘗嘗你們其他的招牌飲品。"

"明天我們有特制的梅子飲，很適合夏天。"梁婉清說著，開始收拾他的碗。

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沒有涂任何指甲油，卻透著健康的粉色。王庭藝注意到她右手腕上戴著一只古樸的銀鐲子，上面刻著細密的花紋，隨著她的動作發出輕微的叮當聲。

"那就這么說定了。"王庭藝站起身，突然鼓起勇氣，"梁小姐，不知道你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吃個飯，多了解一下你們的飲品文化。"

梁婉清的動作頓了一下，抬眼看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恢復了平靜："抱歉，晚上我要照顧父親。"

"那改天呢？"王庭藝不死心地追問。

"王先生，"梁婉清直視著他的眼睛，聲音輕柔卻堅定，"如果您對我們的飲品感興趣，隨時歡迎來店里品嘗。但請原諒我無法接受私人邀約。"

王庭藝感到一陣失落，但梁婉清的拒絕方式如此得體，讓他連尷尬都生不起來。相反，她這種不卑不亢的態度反而讓他更加著迷。

"我理解。"他點點頭，從錢包里抽出幾張鈔票放在桌上，"不用找了。明天見，梁小姐。"

走出店門，熱浪再次襲來，但王庭藝卻感覺沒那么難以忍受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兩碗清湯"的招牌，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三十年來第一次，他體會到了什么叫一見鐘情。

明天，他一定會再來。后天也是，大后天也是。直到那個叫梁婉清的女孩愿意和他共進晚餐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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