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尺素

山谷里漂浮著墨綠的暮色，甘蠅在朦朧中蘇醒，周身纏繞的藤蔓泛著幽藍微光，如同墜入深海的琉璃燈。他掙扎著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被編織進一個巨大的青色樹繭里，每根藤蔓都像是活物，在他皮膚上游走時泛起細密的麻癢。

飛衛的聲音從繭外傳來，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所以量天尺截留了部分天條？"她壓低的嗓音里裹著松濤聲，"這等于在玉帝的律令里埋了木刺。"

松苗的枝葉沙沙作響，甘蠅突然聽懂了那陣顫動中的話語："不是截留，是記錄。句芒大人當年用尺丈量新天規時，暗中記下了原始版本。"他瞳孔驟縮，那些纏繞的藤蔓突然收緊，龍紋在他肌膚下如血管般跳動，將他死死釘在繭中。

飛衛聞聲轉身，發間的松枝簪明滅不定。她眼中還殘留著驚惶，卻強作鎮定道："你醒了？別動，青帝印正在喚醒你血脈里的..."

"應龍之力？"甘蠅看著泛青的指尖，皮膚下隱約浮現出鱗片紋路，"那老頭...不，量天尺說我是..."

松苗突然劇烈搖晃，一枚金葉飄落在他胸口。葉脈間浮現出動態畫面：云海翻涌處，年輕的句芒將枚龍鱗遞給個穿獸皮的男子，那人眉骨高聳，眼尾微揚，與甘蠅有著驚人的相似。"應龍部族最后的血脈。"飛衛用凝光梭挑開藤蔓，紗絹下露出的北斗光斑在顫抖，"當年協助大禹治水的龍族分支，因私授凡人治水術被罰..."

甘蠅猛然抓住她的手腕，斧柄上的龍紋迸發出刺目光芒："你早知道？在溪邊相遇時，你就..."

飛衛腕間浮現出北斗形狀的光斑，映得她臉色慘白："我只算出黃瓜山藏著對抗天罰的契機。"她翻轉腰牌，玉帝干女兒的令牌背面，青帝印與甘蠅額上的印記如出一轍，"我娘是上一代木正蓐收，因私改雨量被..."

話音未落，松苗的根系突然扎進甘蠅后背。劇痛如潮水般涌來，他看見記憶碎片在眼前炸開：句芒將青銅尺插入心口時，一團青光破空而逃，附在了路過樵夫的斧頭上——那正是甘蠅的曾祖父。

"量天尺分成了三部分。"松苗突然發出蒼老的人聲，樹干上浮現出人臉紋路，"尺柄化形為我看守諫木，尺身藏于斧中等候傳人，尺頭..."它突然轉向飛衛，"你娘死前給了你什么？"

飛衛顫抖著從發間取下松枝簪。簪子落地瞬間化作青銅尺頭，上面密密麻麻刻著古老的篆文。甘蠅的斧頭自動飛起，與簪子、松苗組成完整的量天尺虛影。虛影中浮現出玉帝揮筆的畫面：朱筆劃過處，"凡助人者賞"被改為"凡私助凡人者誅"，墨跡落下的瞬間，云海中傳來萬千哀嚎。

"松是通天之木。"重組后的量天尺聲音清朗如鐘，"當年不周山倒，天柱傾塌，正是龍族銜來昆侖松枝撐住蒼穹。"它轉向飛衛，"而你偷下凡間，是因為察覺到..."

山谷突然陷入黑暗，萬千螢火蟲驟然亮起，在空中組成四個發光的大字："速離 危"。松苗瘋狂生長，頂端結出巨大的琥珀繭。飛衛拽著甘蠅跳進去的剎那，聽見量天尺最后的傳音："去白巖槽找松族長老，他知道如何..."

繭殼被樹梢彈射出去的瞬間，甘蠅透過琥珀看見整個山谷被金色天火吞沒?；鸸庵?，戴青木冠的句芒揮尺成劍，與金甲神將廝殺，松濤聲化作戰鼓，震得他耳膜生疼。

不知飛行了多久，繭殼在暮色中破裂。他們跌落在棵焦黑的雷擊木旁，樹皮上還留著觸目驚心的焦痕。甘蠅的斧頭自動劈向樹干，"咔嚓"一聲，樹心里掉出一卷玉簡。飛衛剛觸到玉簡就紅了眼眶——那蒼勁的筆跡，正是她失蹤多年的母親蓐收所寫。

玉簡記載著驚天秘密：當年蓐收發現玉帝篡改天條，暗中將原始版本刻在三千棵松樹上。而飛衛被收為義女，不過是玉帝用來監控木正余黨的棋子...

"所以你我的相遇..."甘蠅伸手擦去飛衛臉頰上的松脂，那其實是凝固的淚水，濃濃的甘醇。

"是量天尺籌劃三百年的局。"飛衛握緊玉簡，北斗光斑在她掌心流轉，"松記錄真實，龍傳遞力量，而我的任務是..."

雷擊木后轉出個獨臂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捏著片龍鱗。他咧嘴一笑，露出松子色的牙齒："終于來了，應龍之子與蓐收之女。"甘蠅注意到老人斷臂處纏繞著金線，與斧柄龍紋同源；飛衛卻盯著他腰間晃動的銅牌——正面刻著"句芒"，背面卻是"蓐收"！

"您到底是..."

老人舉起松油燈，火光中浮現出三千棵松樹的虛影，每棵樹干上都刻著天條原文："當年兩位木正，一個明諫，一個暗護，我不過是幫他們藏證據的啞巴松罷了。"

燈影晃動間，遠處山道上的火把連成蜿蜒的紅線。守松人突然割破手掌，將血抹在雷擊木上："金虹派了陰兵，你們得馬上..."

飛衛的凝光梭突然分解成萬千光點，融入松林。那些樹木開始移動，樹根破土而出，眨眼間布成巨大的北斗陣。守松人震驚地看向飛衛："你何時學會了..."

"不是我。"飛衛望向星空，北斗七星正發出異樣的光芒，"是量天尺最后的力量在指引。"

甘蠅的斧頭突然滾燙，龍紋脫離斧面，在空中組成句芒諫言的最后部分："松為史筆，龍為血脈，新木正當立。"山道上的火把突然全部熄滅，黑暗中傳來陰兵的嘶嚎。守松人拽著他們跳進樹洞，在完全陷入黑暗前，甘蠅看見飛衛額頭上浮現出完整的青帝印，而自己的龍紋在她手腕上組成對應的北斗七星，仿佛是天地初開時就注定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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