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手術室的無影燈亮起時，林夕聽見血管造影機啟動的嗡鳴。唐建軍頸動脈的搏動正在減弱，造影劑像墨汁滴入清水般在顯示屏上暈開。她握緊導管導絲，突然感覺鎖骨下方傳來幻痛——那是妹妹做中心靜脈置管時，她親手扶著的穿刺點。

"血壓70/40，心率135！"麻醉師的聲音隔著口罩發悶。林夕盯著屏幕上扭曲的血管影像，那些蜿蜒的偽影讓她想起臺風路徑圖。導絲觸及血管破口時，唐建軍的身體突然痙攣，監護儀迸發出一串尖銳的警報。

"室顫！準備除顫！"她扯開鉛衣撲到患者胸前，除顫板冰冷的觸感穿透手術衣。余光瞥見護士舉著胺碘酮注射液的手在抖，手術燈在視網膜上拖出彗星般的尾跡。200焦耳的能量貫穿軀體的瞬間，她看見唐建軍右手小指抽搐了一下，和妹妹臨終時的肌肉收縮如出一轍。

蘇棠的聲音從鉛玻璃后傳來："林主任，產科那邊說孕婦D-二聚體18mg/L！"林夕的手穩穩推進栓塞彈簧圈，不銹鋼絲在血管破口處綻開成金屬花。"給他們開低分子肝素，首劑6000單位。"她頓了頓，"等等，孕婦現在出血風險......"

手術室的門突然被撞開，助產士舉著血淋林的無菌單："陳雯雯剖宮產大出血，懷疑羊水栓塞！"林夕的手指在導絲上打滑，彈簧圈差點脫出血管。她看著屏幕上突然出現的第二個造影劑滲漏點，終于明白那個新月形瘀斑意味著什么。

"患者有脾動脈損傷！"她轉頭吼，"讓小劉繼續做動脈栓塞，我要去產房！"扯鉛衣時紐扣崩飛在瓷磚地上，像顆脫落的主動脈瓣膜。

產房里的血腥味濃得能粘在視網膜上。陳雯雯的**像泄氣的氣球癱在手術單上，新生兒青紫的腳踝被護士倒提著拍打。林夕摸到產婦股動脈微弱的搏動，突然發現她耳后有片魚鱗狀脫屑——那是苯類化合物中毒的特征性皮損。

"給她輸注氨甲環酸！"林夕的手按在產婦滲血的穿刺點上，"聯系毒理實驗室做重金屬篩查！"新生兒終于發出貓叫般的啼哭，產科醫生卻發出驚呼："嬰兒骶尾部有開放性神經管缺陷！"

陳雯雯的眼皮突然顫動，帶呼吸面罩的臉轉向林夕："周揚......消防衣內側口袋......"監測儀顯示血氧飽和度開始回升，但林夕注意到她指甲床的毛細血管再充盈時間超過3秒。當護士從孕婦緊攥的手心里摳出枚燒焦的紐扣時，林夕突然想起今早新聞里化工廠爆炸的通報。

暴雨砸在手術室玻璃上的聲響突然變得規律，像心電監護的基線雜音。林夕返回介入手術室時，唐建軍的血管造影圖已經變成詭異的雙軌征。唐媛的校服外套還堆在走廊長椅上，袖口沾著的雨水正慢慢暈染開，像張逐漸擴大的腦出血CT片。

"林醫生......"女孩的聲音從鉛門外滲進來，"我爸他......"林夕操作導管的手突然僵住。八年前那個暴雨夜，她也是這樣隔著ICU的玻璃呼喚妹妹的名字。心電監護的波形在記憶里重疊，導絲突然傳來異常的觸感。

"脾動脈遠端還有滲漏！"她額頭抵在冰冷的顯示屏邊緣，"準備明膠海綿顆粒。"造影劑勾勒出的血管樹正在枯萎，像極了妹妹臨終前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留置針痕跡。當最后一個出血點被堵住時，唐建軍的血壓開始回升，但尿袋里依然空空如也。

凌晨三點，臺風眼暫時掠過城市。林夕靠在醫生休息室的墻上，咖啡杯里倒映著天花板剝落的墻皮。鋼筆在指尖轉動的軌跡突然被敲門聲打斷，唐媛紅腫的眼睛出現在門縫里："林醫生，我能看看爸爸的影像片嗎？"

觀片燈的白光刺破黑暗，林夕的鋼筆尖懸停在主動脈造影片上。唐媛的手指突然顫抖著指向某處："這個鈣化斑......是不是像蝴蝶翅膀？"林夕的瞳孔驟然收縮——妹妹當年的胸部CT上，縱隔腫瘤也呈現出相似的蝶形陰影。

"你學過看片？"林夕的鋼筆在片子上投下細細的陰影。唐媛的校服領口露出半截紅繩，系著的正是那枚燒焦的消防紐扣。"爸爸書房有很多醫學書，"女孩的眼淚砸在觀片燈箱上，"他說等我考上醫學院，就能看懂他的體檢報告......"

走廊忽然傳來紛亂的腳步聲。護士推著轉運床狂奔而過，床單下露出新生兒青紫的小腿。"陳雯雯的血氨值超標二十倍！"蘇棠舉著化驗單沖過來，"新生兒出現抽搐！"

林夕的白大褂帶翻了咖啡杯，褐色液體在造影片上暈染開，那只"蝴蝶"在污漬中仿佛正在振翅。她沖向ICU的路上踩到片碎玻璃，卻恍惚覺得是踩碎了八年前那個裝滿鎮靜劑的小藥瓶。

"給新生兒注射維生素B6，100mg肌注！"她邊跑邊扯開搶救車抽屜，"產婦做血液灌流，通知腎內科會診！"陳雯雯的心電監護突然轉為室速，林夕抓住除顫手柄的瞬間，看見她頸側浮現出蛛網狀紅斑——急性肝衰竭的征象。

當太陽從積雨云縫隙中刺出第一道光時，林夕在洗手臺前數鏡中的白發。鋼筆躺在白大褂口袋，筆帽的裂痕里滲進一縷血絲。護士站傳來早班護士的驚呼："唐建軍尿量恢復，但肌酐升到450μmol/L！"

林夕捧起冷水抹了把臉，突然在流水聲中聽見妹妹的聲音："姐，鎖骨下靜脈置管要傾斜多少度？"八年來她第一次敢回頭看向記憶深處，卻發現那場暴雨從未真正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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