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大殿內,朝會。
石遵環視丹墀下黑壓壓的羯族群臣,沉聲道:“朕欲立石閔為太子,眾愛卿可有何意見?”
此言一出,羯族老臣們如被激怒的豺狼轟然伏跪,此起彼伏的諫言直沖殿宇。
“漢奴外姓,怎配承繼大統!”
“陛下!先帝遺訓猶在耳畔,豈容漢兒亂我羯族正統!”
“……”
石遵攥著傳國玉璽的手青筋暴起,草擬的立儲詔書在袖中被攥成皺團,良久,他終于顫抖著展開另一道詔書——立燕王石斌之子石衍為皇太子。
冕旒垂落的陰影中,他的目光茫然望向虛空,不知是愧疚,還是在權衡未來的局勢。
石閔跪拜接過都督中外諸軍事的虎符、輔國大將軍的玉節、錄尚書事的銀印,這些沉甸甸的權柄,終究抵不過一句“漢奴外姓”刺扎。
他垂著眼簾,無人能看清那低垂眉眼間翻涌的情緒。
為安撫宗室兄弟,新帝石遵下旨分封:義陽王石鑒升任侍中、太傅,沛王石沖封為太保,樂平王石苞授大司馬,汝陰王石琨則拜為大將軍。
一連串封爵讓朝堂權力格局暗生變動。
與此同時,武興公石閔未能被立為太子的消息傳入后宮,王妃張氏深感失望。
她深知天下初定,石閔雖手握重兵,卻因漢人身份遭羯族權貴排擠,于是她將石閔召入后宮。
石閔甲胄未卸,拱手作揖:“臣參見王妃?!?/p>
幾年不見,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已長成英武的大將軍,王妃張氏心頭劇跳,定了定神才輕聲問:“武興公可還記得鄴城外曾馴服烈馬救下馬車內女子?”
石閔聞言微怔,隨即搖頭。
張氏低頭苦笑自嘲道:“武興公是趙國大將,到處南征北戰,又怎會記得這無足輕重的小事,可我……卻會記一生念一世!”
她將盛滿金銀珠寶的錦匣推到石閔面前,她明白石閔的處境艱難,唯有以錢財作為助力,才能讓他在羯族勢力盤根錯節的朝堂中站穩腳跟。
石閔肅容躬身謝恩:“王妃恩情,臣感激不盡?!毖援呣D身離去。
張氏凝望著他隱沒在宮廊深處的背影,久久未動,直到侍婢忍不住開口:“王妃,您對武興公這般好心,可瞧他剛才那模樣,哪像領了情的樣子!”
“他是手握虎符的大將軍,心里裝著趙國十萬兵甲,哪有閑隙顧念這些?!彼D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那年驛道驚馬,他單槍匹馬勒住韁繩時,我就知道他是該翱翔九天的人。如今他在朝堂步履維艱,羯臣們拿‘漢奴’二字戳他脊梁,我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送些金銀讓他籠絡人心?!?/p>
侍婢替她攏了攏滑落的披帛,嘟囔聲里帶著不平:“可您為他做了這么多,他卻像聽旁人故事似的,太讓人心寒了?!?/p>
“我從未奢求他的回報。只要他知道,這深宮里還有一個人惦記著他、支持他,便足夠了?!?/p>
張氏望向窗外,眼神溫柔又帶著些許悵惘——他是翱翔天際的雄鷹,她仰慕他的勇武和胸襟,所以她甘愿做他身后那片默默守護的云,哪怕他從未回頭看一眼。
鄴城軍營的牛皮燈籠在夜風里搖晃。
石閔將張氏賜予的金餅扔向副將張溫,“都拿去分了?!?/p>
“將軍!如今儲君給了石衍那乳臭未干的小子……”董潤一腳踹翻木凳,“咱們拿命換來的軍功,抵不過他們一句‘漢奴’!”
石閔摩挲著虎符上的饕餮紋,營火將他的影子投在軍帳幕布上,像頭蓄勢待發的猛獸。
“儲君?”石閔彎腰抓起一捧珍珠,任由珠玉從指縫滾落,“想要的東西,從來不是跪著求來的?!?/p>
話音未落,帳內驟然死寂。
眾將士盯著主將幽黑的眼瞳——那里面翻涌的何止是怒火,分明是燎原的野心。
更鼓敲過四更,石閔獨坐在帥案前,望著跳動的殘焰,恍惚又看見石遵將虎符按在他掌心時,冕旒下那抹愧疚的眼神;余燼迸出的火星燙在他手背,他卻沒有閃躲——這份君臣情義與滔天權欲,終有一日要在刀光劍影里分出勝負。
鎮守薊城的沛王石沖聽聞石遵在鄴城稱帝,內心蠢蠢欲動,立刻點齊兵馬屯兵苑鄉準備南下,“弒君奪位,天地不容”的討伐檄文如飛蝗般傳向各州郡。
“陛下!沛王舉兵反叛了!”蘇稽跌跌撞撞闖入大殿稟報。
石遵握著筆的手頓了頓:“朕與沛王畢竟手足情深,先修書一封探探他的心思?!闭f罷伏案疾書,墨汁在絹帛上暈開,似是染上了幾分猶豫。
苑鄉校場中,信使王擢捧著石遵的親筆信跪地:“陛下念及幼時共挽雕弓之誼......”
石沖展開書信時手指微微發顫,他反復摩挲信末 “望弟三思” 四字,“幼時騎馬射箭……”他喃喃念著,想起當年兄弟并轡馳獵的時光,“不該兄弟反目啊?!彪S即下令準備拔營北返。
“弒君者不配談兄弟!”大將軍陳暹突然按劍上前,“大王若揮旗北返,末將便率部直取鄴城,擒了那逆賊再迎沛王入朝!”
石沖剛張口說“也許是誤會”,帳外五萬鐵騎突然齊聲吶喊:“誅石遵!祭先帝!”
望著群情激憤的將士,石沖無奈長嘆一聲,任由大軍裹挾著南進。
石遵震怒,急令石閔率十萬精兵征討。
平棘城外,石沖的大軍尚未列陣,便被石閔的鐵騎沖得七零八落。
“漢奴石閔!你不過是我父王養的一頭走獸!”石沖被斬落馬下時,看見石閔的矛尖停在自己咽喉三寸處,卻仍強裝鎮定,“當年若不是我們施舍,你早餓死在街頭了!”
此話如利刃般猛地撬開石閔塵封的記憶,他想起幼時在石府馬廄里,總被石沖用豹尾矛挑翻食盆,寒冬臘月里被踹進冰湖的滋味至今刺骨。若不是阿姐憐惜他,他恐怕早已凍斃。
怒火涌上心頭的瞬間,石閔揮起雙刃長矛刺穿石沖咽喉,溫熱的血濺在他臉上,恍惚間又見阿姐將他護在懷中的模樣。
“你...你敢殺我?”
石沖喉間發出含混的嘶吼,雙手死死捂住汩汩冒血的喉嚨,他暴起青筋的脖頸劇烈抽搐,瞪大的雙眼映著石閔覆滿血污的臉,最后一絲意識里翻涌著年少時的記憶——如今這匹養不熟的狼,竟帶著十萬大軍親手將他送入地獄。
“收兵!”石閔冷漠地抹掉血污,靴底踏碎石沖冠冕上的羯族圖騰,恰如碾過那些年所有的欺辱。
鄴宮內,石閔掀開崔安安院中的門簾,玄鐵肩甲上沾著他剛從朝堂帶來的風——他剛在太武殿向石遵復命,袍角還沾著平棘戰場的干血,此刻卻像個討寵的少年。
“阿姐!”
他故意委委屈屈地揚起手腕——紅腫處泛著青紫。
“又跟哪個羯族武士較勁了?”
崔安安的指尖帶著草藥膏溫涼,揉過他腕間的紅腫時,石閔故意“嘶”了聲。
“不過是殺敵時扭了下?!彼室獍选皻场倍终f得響亮,眼角余光卻瞟著她蹙起的眉尖——那眉尖蹙得越緊,他心里那戰功赫赫的倨傲,便化作竊喜,“倒也無礙,阿姐替我揉揉就行?!?/p>
崔安安低垂著眼簾,如今她替他揉腕的力道,還和當年一樣,輕一分怕不管用,重一分又怕他疼。
當她俯身湊近,青絲掃過石閔手背時,他聞到她發間熟悉的茉莉香,忽覺胸腔里有團火在燃燒,他突然屏住呼吸——這是他從尸山血海里掙來的獨屬溫柔,是羯族權貴們看不懂的軟肋。
“在想什么這般出神?”崔安安忽然抬眸,眼神中滿是疼惜。
石閔慌忙收回目光,落在一旁她為他新制的月白中衣上,“阿姐,我想……”他剛開口,卻忽然想起今早董氏撫著孕肚的模樣,若接阿姐入府,又該以何身份,想到此,他喉間突然發緊,像被平棘戰場上的風沙堵住。
“阿姐,軍中還有急務……”石閔猛地站起,他沒敢回頭看阿姐瞬間黯淡的眼神,沒來得及取走特地為他新制的中衣。
“他終是猶豫了……”崔安安望著游廊盡頭那個倉促的背影,指尖摩挲著新制的中衣領口,那里本該繡上他的字“永曾”,卻因猶豫改成了素面,如今恰似他沒說出口的話,落了滿身涼。
趙國內亂未熄,晉軍西中郎將陳逵趁亂奪下壽春城頭的羯族狼頭旗,征北將軍褚裒的大軍更是直逼黃河渡口。
急報傳至鄴城,石遵面色驟變,當即命大將石閔、李農率兩萬騎兵疾馳迎敵。
戰場上,石閔身披玄甲,手持寒光凜冽的雙刃長矛,一馬當先沖入晉軍陣營。
這支鐵軍曾在平棘踏碎石沖的冠冕,此刻又將劍鋒指向衣冠南渡的晉人。
褚裒面對兇猛的趙軍,節節敗退,無奈退守廣陵;
壽春城樓上,陳逵望著趙軍騎兵揚起的漫天黃沙,握劍的手滲出冷汗。當趙軍鐵騎的喊殺聲穿透晨霧,這位晉國將領竟連夜拆毀城墻,將磚石拋入淮河阻斷追兵,倉皇而逃時連帥印都遺落在渡口。
趙軍凱旋那日,石遵望著大殿中跪拜的石閔,他鎧甲縫隙里還沾著淮河邊的紅泥,卻將繳獲的晉軍虎符恭恭敬敬舉過頭頂。
“臣請封這些出生入死的將士為殿中員外將軍,賜關外侯爵位?!?/p>
他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卻驚得滿朝羯臣嘩然。
石遵望著石閔身后數十位傷痕累累的漢軍將領,忽然想起民間童謠:“羯人踞龍椅,漢人血作泥……”,他快步走下九級丹陛,親自將石閔扶起:“愛卿之言,朕準奏?!?/p>
石閔繼續進言:“苻洪坐擁關中十萬銳卒,諸子皆有虎狼之姿,此獠盤踞要沖,若生異心,恐成趙國腹心大患?!彼桃鈮旱偷穆暰€里裹挾著肅殺的冷意。
石遵低頭沉思片刻,目光在龍椅扶手上的饕餮紋間游移,指腹反復摩挲著溫潤的玉質,而后緩緩抬頭,正撞見石閔眼中熾熱的忠誠,“傳朕旨意,免去苻洪都督之職!”
略陽郡公府內,苻健攥著詔書的指節泛白,羊皮襖領口還沾著昨日操練場的黃土:“父親輔佐陛下登位,鞍前馬后寸功未負,如今無故遭黜,這世道當真黑白顛倒!”
廊下竹簾被風掀起,露出屏風后一抹黛青色衣角,璞玉款步而出,鬢邊翡翠步搖輕晃。她凝視詔書良久,聲音清冷如霜:“當年父親在先帝面前直言公主安與庶人石宣私通,致其幽禁鄴宮寺。想必皇兄與石閔都對此懷恨于心?!?/p>
昔日天真爛漫的少女,如今眸中藏著深潭般的城府,舉手投足間皆是關中大族貴女的威儀。
“昏君無德!妖女殃國!”苻洪一腳踹翻檀木幾案,茶盞瓷片飛濺,“傳令下去,遣使建康!”
三日后,枋頭渡口,苻洪將密信偷偷塞入親信手中,望著順流而下的入晉船只,羊皮靴碾過先帝石虎親賜的虎符。
深夜,太武大殿燭火下,石遵望著案頭密報上的“苻洪降晉”四個大字,眉頭緊鎖。
中書令孟準伏地叩首:“如今武興公總攬內外兵權,近日竟私賞將士良田百頃!軍中已稱其為‘再生父母’?!?/p>
“陛下明鑒!”左衛將軍王鸞跟著叩首:“石閔之勇,可安天下,亦可亂天下?!?/p>
“武興公豢養死士、排斥羯臣,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孟準額頭青筋暴起,雙手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石遵身體前傾,目光如炬地盯著階下二人:“依愛卿之意該如何?”
“削其兵權!”王鸞的聲音鏗鏘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淮南流民暴動,雍州羌人未平?!笔駭R下筆,望著案頭奏章上“平叛”二字,想起數日前石閔率漢家兒郎大破晉軍的驍勇,“武興公南征北戰,麾下十萬漢軍將士唯他馬首是瞻。此刻削其兵權……恐引動亂?!?/p>
演武場傳來兵刃交擊的脆響,混著士卒呼喝聲交織成網。
“將軍!宮中傳來密信……”董潤按劍趨前,指節把羊皮密信攥得發皺,他喘著粗氣,額角的青筋跳得厲害,“孟準、王鸞那倆老匹夫在陛下面前嚼舌根,說您擁兵自重,攛掇陛下削您兵權!”
石閔猛然揮劍劈開木人樁,木屑紛飛中映出他瞳孔里一閃而過的冷芒。
“這幫老狗!將軍又何曾得罪過他們!”副將張溫猛地將手中長槊拄地。
“陛下何意?”石閔聲音平穩,收劍入鞘的動作精準如絲。
“陛下拒而不受!”董潤遞上密信。
“陛下不疑,便無需多言?!笔h垂眸瞥了眼密信,唇角勾起一抹莫測的笑意。
數萬漢家將士操練的呼喝聲傳來,每聲“殺”都像重錘砸在營帳前的羯族狼頭旗上,而石閔與石遵之間,君臣情誼在這風云變幻的局勢中,又多了幾分復雜的意味。
燕國,望京臺上傳來玉磬碎裂的聲響,慕容俊攥著“無憂公主薨于鄴城”的密信,踩著滿地玉碎站在祭臺前,顫抖的指節被碎玉割得鮮血淋漓,恍若當年初見時,無憂公主翟衣上那抹灼人的紅。
殿外暴雨傾盆,他抽出墻上的龍雀大環刀劈向石柱,寒光映出帝王眼底燃燒的血色:“本王誓要踏平鄴城宮闕,將石虎挫骨揚灰!要讓石氏子孫的血,填滿漳河!”
殿外忽起狂風,驚雷炸響,仿佛在回應這跨越千里的復仇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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