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敏哥兒，完了

沈明月還未曾踏進東府正院，便聽見里頭傳來邱夫人的笑聲。

領路的媽媽低聲笑著解釋：“奶奶，里頭是柳家的大姑娘，我們夫人很喜歡柳大姑娘，知道是奶奶請了柳大姑娘來，心里可記著奶奶這份情呢?！?/p>

沈明月微微一怔。

邱夫人竟然也誤會了。

誤會得好，把柳音琇說媒說給裴延，請了這樣一個攪家精進來，東西兩府鬧騰得更厲害。

她定了定心神，笑著進了屋內：“伯母，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邱夫人正盤腿坐在大炕上。

她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家常小襖，面色紅潤有光澤，只是眼睛微微有些紅腫，應當是昨日狠狠哭過一場。

“月娘，快來?！?/p>

邱夫人笑著朝沈明月招手，坐在炕前的柳音琇立馬站起身，大大方方地給沈明月行禮。

沈明月也還了禮：“我才聽丫頭們說，你走錯了府，正要過來接你呢?！?/p>

“明月，你這孩子怎么糊涂了？”

邱夫人佯裝生氣，瞪了沈明月一眼，又笑道：“什么走錯府了？東西兩府是一家，柳姑娘去哪個府，都是來的咱們裴家，大姑娘，你說是不是？”

柳音琇今日穿了蜜合色的小襖，胭脂紅的裙子，打扮得很是嬌俏，卻又不媚俗。

她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弄錯了，又請沈明月不要生她的氣。

“是我犯糊涂，走錯了門，害得沈姐姐被長輩責罵，沈姐姐，你可千萬不要因為這件事跟邱夫人生嫌隙，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若是因此叫姐姐跟夫人之間有了誤會，那阿琇就罪該萬死了?！?/p>

沈明月怔住了。

邱夫人何時責罵過她了？

她又何時跟邱夫人生嫌隙了？

走錯了門，那就走錯了唄，她又不在意。

柳音琇這么急哄哄地解釋做什么？

說得好像沈明月不讓柳音琇來東府似的。

這不是叫邱夫人心中不高興么。

余光一瞥，果然瞅見邱夫人面色不愉。

沈明月抿了抿嘴唇，柳音琇果然是個厲害角色。

她不動聲色地挨著邱夫人坐了，又讓柳音琇也坐。

“柳姑娘不用這般拘束，我家伯母最是個豁達不過的人，待我又極好，怎么會因為這點小事怪我呢？何況，正如我家伯母所言，東西兩府都是國公府，柳姑娘去了哪家，都不算走錯門?！?/p>

邱夫人的臉色這才好看了幾分。

“月娘，你來遲了，方才柳姑娘在跟我說這一路上的趣事，逗得我心中郁結都散了不少，晚上怕是能多吃兩碗飯，可惜呀，我沒有這樣一個貼心的好女兒?！?/p>

說著話，邱夫人就朝沈明月使了個眼色。

沈明月會意，一張口，自然而然，就把話題帶到了裴延身上。

“伯母嘆什么氣？咱們二爺怎么就不是個好的了？二爺深得圣心，還孝順體貼，將來再娶個同樣孝順貼心的兒媳婦回家來孝敬您，伯母不就多了個貼心的好女兒么？”

她還特地問柳音琇：“柳大姑娘，你說是不是？”

柳音琇敷衍地笑了笑：“裴家的男兒個個都是好的，我聽說，裴家大爺溫潤如玉，詩才驚艷，是個不可多得的謙謙公子，不比裴家二爺差呢?！?/p>

沈明月微微一勾唇。

有意思。

柳音琇對裴延壓根兒就沒興趣。

她的目的就是裴信。

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卻盯上了已經有妻室又無能的裴信，這還不足夠有意思么？

邱夫人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我家老二可比西府的信哥兒有出息?！?/p>

柳音琇大方地點頭應和：“裴二爺是我大豐的大功臣，圣上都夸贊過的，的確有大出息?！?/p>

邱夫人這才喜笑顏開，剛要開口引著柳音琇再夸幾句裴延，柳音琇便拉著沈明月，笑道：“我今兒個見了姐姐，發現沈姐姐比上次見面還要好看，我聽人說，這婦人婚后日子過得順心，才會越來越美貌?！?/p>

“一定是裴姐夫對姐姐很好，姐姐才生得跟仙子似的，像裴姐夫這樣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世間難得呢?！?/p>

邱夫人的臉又垮了下去。

柳音琇好似渾然不覺，徑直站了起來：“我原就是來看沈姐姐的，不想卻走錯了門，既然沈姐姐來迎我，那咱們就去西府吧?！?/p>

她落落大方地給邱夫人行禮。

“叨擾夫人了，我下回再來看夫人?！?/p>

邱夫人雖然不高興，但柳音琇的言行挑不出錯來，她也只能淡淡地笑了笑：“大姑娘先行一步，我跟月娘說幾句話?！?/p>

柳音琇被請到堂屋坐著吃茶，門一關，邱夫人就狠狠瞪了沈明月一眼。

“沈明月，你是不是跟我過不去，故意耍我呢！”

沈明月佯作吃驚，忙跪坐在炕上：“伯母，你可冤枉死我了，我哪里敢耍弄伯母，我是真心誠意請柳家大姑娘上門做客的，誰知道她會走錯門呢?！?/p>

邱夫人將信將疑：“我看柳姑娘是個好孩子，誰知道是不是你從中挑撥，故意說我家延哥兒的不是?！?/p>

“都是一家人，我說二爺的壞話，對我有什么好處嗎？”

沈明月抹著眼角嘆氣。

“唉，都怪我多管閑事，好心想著為二爺說媒，卻惹來了一身騷，前幾日因為這事還被我婆母罵了一頓，今兒個又被伯母誤會，我受的委屈，又要找誰說去？”

邱夫人眼睛一瞪：“袁氏為何罵你？是不是因為你要為我家延哥兒保柳家的媒？哼，袁氏這個上不得臺面的腌臜婆子，只會背地里玩陰的！她自己沒攤上一個好媳婦兒，就想把別人家的好姻緣攪和散了！”

她只顧自己嘴上說的痛快，完全忘了，袁氏那個不太好的媳婦兒，就坐在她面前呢。

沈明月只當沒聽見，她親手倒了一杯香茶，奉到邱夫人面前。

“伯母消消氣兒，莫要因為這件事氣壞了身子，我還得去招待柳姑娘，就不陪伯母了，唉，說起來，今兒個二爺還因為柳姑娘的事情埋怨我呢?！?/p>

邱夫人蹙著眉頭：“延哥兒為何要埋怨你？”

沈明月苦笑著搖頭：“二爺嫌我多管閑事，插手他的婚事，還說他現在不想成婚，我多勸了他兩句，說柳大姑娘是個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姑娘，他便急了，在園子里就大呼小叫，直呼我的姓名，甚至還拿著東府的事情為難我，不許我看東府的賬本呢?！?/p>

邱夫人氣壞了。

“這個混賬小子！他懂個屁！月娘，叫你受委屈了，你放心，等這小子回來，我一定把他罵醒，叫他去給你賠禮道歉！”

沈明月別過邱夫人，出來時，柳音琇急切切地迎上來，拉著沈明月的手，關切地問道：“沈姐姐，邱夫人沒有責怪你吧？”

她低垂著頭，自責得像是要哭出來了，卻又偏偏忍住。

真是太懂事了，叫人不得不憐惜。

“也怪我，不會說話，我是從小地方來的，不懂規矩，又心直口快，方才坐在這里仔細一琢磨，就知道我給沈姐姐惹禍了，沈姐姐，你不怪我吧？ ”

沈明月一直溫和地笑著，像看小孩子一樣看柳音琇。

她先前還不太明白，為什么柳音琇會走錯門。

現在懂了。

柳音琇就是故意的。

這姑娘想要挑起邱夫人的怒火，想讓她和國公府的長輩們產生嫌隙。

看來，她沒想錯，柳音琇從一開始就是沖著她來的。

這也太奇怪了。

素不相識的兩個人之間，哪里來的深仇大恨？

“阿琇，你多慮了，”沈明月親切地拉住柳音琇的手，“我伯母這個人，心思單純，最是疏闊爽朗，不像你，細膩多思?！?/p>

柳音琇眉目間神情微怔，旋即又笑了：“沈姐姐說的是，是我想得太多了?！?/p>

她不再提起邱夫人，轉而嘰嘰喳喳地跟沈明月說起一路的見聞。

什么江邊漁村、山里人家，什么小橋流水、長河落日，在柳音琇的嘴里，處處都是風景。

沈明月沒去過這么多地方，她走過的最遠的距離，就是從江陵府到京城，一時頗為羨慕柳音琇。

同時也更加好奇。

這般聰慧的女子，為何甘愿委身于裴信呢？

一路說著話，就到了西府。

柳音琇執意要先去拜見袁夫人。

這是禮數，沈明月沒道理阻攔。

她也想看看，柳音琇要如何對待袁夫人。

是曲意奉承、刻意討好，還是像對待邱夫人一般，隨時變臉。

巧了，一進屋，就看到敏哥兒在發脾氣。

這小子不知道要什么沒要到，揪著小丫頭的耳垂，捧著小丫頭的臉，跟狗一樣，在小丫頭臉上猛啃。

他是真的下死口。

那小丫頭的半邊臉被咬得血淋淋的，將來必定要落疤。

沈明月當場就氣炸了。

她顧不上柳音琇就在眼前看著，拎著敏哥兒的衣領子，照著敏哥兒的屁股就猛打。

“小小年紀不學好！你反了天了！我今兒個非要把你的屁股打爛！”

敏哥兒忙大喊祖母。

“你叫天王老子都沒有用！”

沈明月使了十成的力氣，打得敏哥兒哇哇哭。

他滿嘴是血，張著嘴嚎啕，偏偏眼里沒有淚，一眼看過去，竟然閃動著森森寒意。

沈明月的心霎時就涼透了。

她知道完了。

她的敏哥兒，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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