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送語夢入學

一九九三年九月的星城，仍保留著七月流火的熱氣。謝語夢背著牛仔包走在前頭，樂燁扛著大皮箱跟在后面，陽光透過林蔭道上濃密的枝葉，使勁擠落了幾絲，飄灑在他們身上。

今天是大學報到的日子，十八歲的謝語夢將踏入大學校門，樂燁大她兩歲。小時候的謝語夢總像個跟屁蟲，總要跟著樂燁去讀書。他倆讀書成績都好，因此父母開玩笑，“等他們讀出湖，我們就做親家?！敝豢上窡罡咧挟厴I沒能讀出湖，留在鄉村當了三年代課教師。

謝語夢現在成了天之驕子，樂燁心里當然也很高興，但也有幾分憂愁。他們雖然彼此都有一份情藏在心里，但看到走入大學校園的她，想到將來她安定而美好的生活，樂燁就感到自己漂泊無著落。他把對她由小時候的關愛到青春期的愛慕，只能藏到更深的心底。

校園很大，透著靈秀與寧靜。在大二男同學劉云的引導下，下午三點，謝語夢順利地辦妥了各種手續。劉云又協助他們把行李搬到女生宿舍，樂燁幫忙整理。謝語夢從小開朗，有點自來熟。她樂得逍遙，忙著和寢室的同學打招呼，互相介紹。謝語夢又拉著樂燁給同學們介紹，“這是我哥，樂燁?！蹦菐讉€小女生爭相與樂燁握手，樂燁倒是不好意思了。自己皮膚微黑，又不是白馬王子。其實他還是有些小自戀的，對自己的身材與五官還是滿意的，一米七五的個頭，臉部輪廓線條分明，體格健壯靈活，六塊腹肌那是妥妥的。因為喜歡武術，高中時又在文學社擔任副社長，所以總有文藝女同學投來仰慕的目光。

樂燁把謝語夢的床鋪與物品整理好后，舒展了一下身子，回頭對正談笑風生的謝語夢說：“語夢，我走了?！?/p>

“就走？”謝語夢從談笑中回過神來，“哥，陪我到校園里走一走，吃飯后再走吧?！?/p>

“不了，我趕去車站，要買火車票，好早點去濱港?！?樂燁的話語明顯不堅決，他確實想再和她一起走走，或許以后就很少能有一起并肩行走的機會了。

“哥，莫急噠！”謝語夢抓起手包，拉住樂燁，撒起小嬌，“走啦，陪我去看看校園的景色嘛，幫我熟悉熟悉環境?！?/p>

她和同學們打了招呼，拉著樂燁走出寢室。

“語夢，松開吧。這么多人，多不好?！笨粗呃壤飦韥硗呐?，樂燁輕輕地和謝語夢說。

“這有什么。你是我哥，我是你妹子?！敝x語夢倒顯得大方。

謝語夢一路拉著他的手，緩步走在師范大學靜謐而清新的后山小道上。路口一塊有些褪色的“師范大學映山紅文藝節”廣告牌還依然立著，上面描著滿山盛開的映山紅，一條小溪靜靜地流淌。樂燁和謝語夢轉入小山里，山上那些樹木在微風里飄舞著油油的葉片，發出沙沙的聲音，加上林間啾啾的蟲鳴，裊裊的鳥語，這是一曲曲沁人心脾的樂曲，沐浴著他們青春躁動的心。

謝語夢松開樂燁的手，站在小道上向后張開雙臂仰頭似閉非閉著雙眼很賞受地深呼吸一口氣，然后開始沿著小道跳著跑著。樂燁跟在后面，欣賞著祥和的景色，看著精靈一樣的她，心間無限感慨，美麗溫柔的謝語夢將會是誰的寵愛喲。腦海里突然靈感涌現，詩意盎然。

“語夢，有紙和筆嗎？”樂燁問謝語夢。

謝語夢看著樂燁，“哥，做么子用？”

“我想到了一些語句?！睒窡钔h處凝神。

“是嗎？”謝語夢高興地跳躍，雙手抓著樂燁的手臂。

謝語夢在手袋里找出紙筆，遞給樂燁。樂燁坐在路邊石頭上，一會就沙沙動筆寫成。謝語夢接過來看了一遍，標題是《紅塵語夢》，她接著又聲情并茂地朗誦：

（紅）杜鵑花開的山岡/漫過輕裊的霧/誰在叢間徜徉 /花的芬芳/淡紅 、深紅、粉紫、粉紅/遠方那個啼唱的精靈/不知將落在哪一枝花肩/輕舞長袖/吟唱那山岡高低燃燒的艷

（塵）請讓我微笑 / 俯身凝視 / 我們相聚時粘上鞋幫的 /那顆煙塵 /那顆隨我漂泊的煙塵

（語）這是杜鵑花/遍布幽谷的心事/我摘取了一片 / 夾在心靈的扉頁 / 很少對人說起 / 云的低處 /一聲淺唱/縛住云雀的纏綿

（夢）山澗的石頭 / 被泉水撫摩/ 被鳥鳴陶醉 / 山坡的杜鵑花/染紅了灌木的心緒/會有誰 /拾起一塊澗石/讓杜鵑鳥含走 / 留住她被打濕的記憶

“哥，好輕靈呀，只是有些微的傷感?！敝x語夢讀完，調皮而疑惑地望著樂燁問。

“胡嘬的?！睒窡钚趴诨卮?。心里在想：你又怎么能懂得我現在的心思呀！

“好憂美的詩，送給我了，我要抄在我筆記本首頁?！敝x語夢說完，又開始歡跳慢跑。時而面向前，時而又跳轉身退著走。

“語夢，慢點吧，莫絆倒哩?！笨粗x語夢高興忘形的樣子，樂燁忙提醒她。

于是謝語夢停下來，與樂燁邊走邊聊。

“哥，我問你，還投稿嗎？”

“每年都會投幾篇?！?/p>

“哥不錯！高中就能掙稿費，拿全國大賽的獎金?！敝x語夢很自豪。

他們興奮地回憶著童年的趣事，說著彼此的理想，說說笑笑，謝語夢像一只快樂的小鳥。涼風拂面，勝景在旁，美人在側，這是樂燁從沒有過的飄然感覺。

可惜，時間不能在此刻停留。

“哥，你真決定不教書了嗎？你那漢語言文學自考本科12月應該畢業了，聽說過幾年就可以轉公辦呀?！敝x語夢望著樂燁，楚楚動人。

“那點代課的錢，算了！講了幾年，還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睒窡畋荛_謝語夢的目光，“父親不在了，家里經濟那么緊，這幾年母親老了許多呀！”

“嗯！不是有政策了嗎？都說到新世紀前所有合格的民辦老師都要轉公。你先不去濱港，回家再聽聽我爸的意見嘛，再等幾年呀?！敝x語夢顯出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畢業后我和你一起去教書，學生都那么喜歡你，你怎么能舍棄呢！初三你教我們班的英語以后，我成績進步很多呢?！?/p>

“我已經決定了，還是去濱港。你要讀好書！”樂燁語氣果斷，深沉地望著滄桑的樹干。他知道，謝語夢父親是學區總支書，地縣教育局也有熟人，肯定會幫自己。但他現在也只是一個代教，想要轉公，首先要成為民辦教師，但轉民辦教師也很難了。

謝語夢也只好不勸，嘟著嘴，“隨你，只要你高興，你從小就是犟驢。記得常給我來信，一個人在外面，注意安全，聽說那邊治安不是很好?！?/p>

“我會注意的，你也知道，我自?？隙]有問題?！?/p>

走了一會，謝語夢又開始不安分。她快步前行，長裙飄飄，曼妙的身姿迎風搖弋。突然她腳沒踩實，往后就要摔倒，樂燁忙跟上去，趕緊從后面去托住她。站穩了一看，由于緊急，樂燁發現自己的手抱得真不是地方，左手穿過謝語夢的腋下按住了她的胸口，右手竟握住了謝語夢的小腹，謝語夢的頭斜斜地靠在樂燁肩膀，手緊緊地環抱著他的脖子。樂燁感覺自己下面一下彈了起來，慌忙扶正她放開手，謝語夢的臉也“唰”地紅了，把頭低著。樂燁正要往前走，避免尷尬，卻聽她“唉呦”一聲。

樂燁急忙問：“怎么啦？”

謝語夢小聲說：“腳有點痛?！?/p>

“厲害嗎？”

“只是有點痛?！?/p>

“那你坐下，我給你看看?！?/p>

謝語夢依言在路旁坐下，把鞋襪脫了。樂燁蹲下來捧起她的小腿，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仔細察看起來。她的小腿飽滿勻稱，皮膚細膩光滑，小腳玲瓏可愛，粉紅色的腳趾如同一粒粒大小不一的珍珠，真惹人喜愛。樂燁的眼睛不禁凝住了，小時候在一起那么久，卻沒有發現她的腳也是這樣美。

“怎么樣嘛？”謝語夢輕嬌聲打斷了樂燁紛飛的思緒。樂燁抬頭一看，她正臉帶紅暈看著自己。樂燁趕緊察看腳關節處，只有一點點紅印，應該并無大礙。

樂燁在附近扯了一株草，放入口內嚼碎吐在手心，又用兩手使勁搓了一會，將藥沫敷在謝語夢的傷處，并捏指成訣對著傷處點劃了幾圈。

“沒事，可能剛才磕碰到石子了?！睒窡钫f，“站起來試試?！?/p>

扶著謝語夢的手臂站起來走了幾步，還行，她感到不蠻痛。

“我們往回走吧，我先扶著你走一段?！睒窡钫f。

謝語夢點了點頭，穿上鞋襪。于是他們往回走。樂燁一只手握著她柔若無骨、溫暖滑膩的芊芊玉手，一只手托在她的腋下，和她并肩而行，雖然感到有點累，但心情卻如沐春風。遇到狹窄處，謝語夢就靠在樂燁的身上，樂燁心里不由地升起異樣的感覺。

“哥，張師公是不是把他的本領都教給你了呢？”張師公是張天培，他是外地來的道士，云游來后落在村里山上的道觀里，他同樂燁父親關系好，說樂燁天子聰穎，很有道家風骨，所以經常在夜里來教樂燁武術，他還會中醫和法術，從7歲開始，樂燁就跟著他學著那雜七雜八的手藝。

樂燁對著謝語夢笑了笑，點了點頭。

在學校食堂里吃了便餐，樂燁和謝語夢依依惜別。謝語夢堅持要送他到火車站，樂燁看她受傷，就堅決拒絕了。

謝語夢在心中默念：“哥，你等著我畢業吧！”

回望站在晚霞里揮著手漸露豐姿的謝語夢，樂燁懷有著太多的留戀：她將開始美麗而讓人羨慕的大學生活，而自己將奔向傳說中充滿機遇富有活力卻不知前途的濱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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