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碑骨初醒

寒潭的水汽，仿若無數只冰冷的觸手，裹挾著濃稠的晨霧，悄然爬上了陸九淵的脊背。陸九淵在一陣鉆心的刺痛中猛然驚醒，那刺痛來自他的掌心，尖銳而強烈，像一把銳利的針深深扎進肉里。

此時，天光艱難地刺破青灰色的厚重云層，如同一把把金色的利劍，直直地射向大地，映照著寒潭的水面。潭面上漂浮的冰塊，在這光芒的照耀下，泛著細碎的金色光澤，宛如一片片散落在水面的碎金。陸九淵緩緩撐起身子，一陣劇痛從左胸傳來，他低頭看去，只見昨夜崩碎的三界碑殘片，此刻正深深地嵌在他的左胸之中。青黑色的石屑與已經結痂的血肉緊緊地融合在一起，隨著他每一次的呼吸起伏，閃爍著詭異的幽光，仿佛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是...？” 陸九淵喃喃自語，聲音在這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沙啞。他的指尖不自覺地撫過胸口，就在那一瞬間，一股奇異的力量突然襲來，他的五感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然放大。三丈外蘆葦斷裂的脆響，在他耳中如同炸雷一般轟然作響；腐草深處甲蟲振翅的軌跡，在他眼中纖毫畢現，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清晰可見；甚至，他還能敏銳地嗅到五里外青崖城飄來的焦糊味，那是威遠鏢局最后的余燼，也是他曾經溫暖的家如今的殘魂。

陸九淵的心中涌起一陣強烈的不安，他踉蹌著走向潭邊，腳步虛浮，像是隨時都會摔倒。水面上倒映出他的面容，那是一張少年的臉，卻已面目全非：左眼的瞳孔中，爬滿了青玉色的詭異紋路，仿佛是古老的神秘符文；而右眼，卻蒙著一層渾濁的白翳，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當他下意識地掬起一捧水時，更駭人的事情發生了 —— 潭中的游魚，像是受到了某種強大力量的牽引，突然僵直地浮起，鱗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銹蝕剝落，轉眼間，原本鮮活的魚兒就變成了一堆腐朽的殘骸。

“少鏢頭倒是命硬?！?一聲沙啞的冷笑，如同夜梟的啼叫，從陸九淵的身后炸響。陸九淵渾身一震，猛然轉身，只見七個青銅面具人，正呈北斗陣型，將潭岸緊緊圍住。為首者手中握著一把長刀，那刀身散發著森冷的寒光，正是昨夜劈開鏢局大門的兇器。刀脊上，還殘留著周叔的指節碎骨，那是他曾經最親近的人的殘骸，此刻卻成了敵人暴行的鐵證。

“三生鑰交出來，給你個痛快?！?面具下的聲音，帶著金鐵摩擦般的刺耳嗡鳴，讓人聽了渾身難受。那人手中的刀尖，直直地指向陸九淵頸間的玉佩。那是母親留下的殘玉，在陸九淵的心中，它比自己的生命還要珍貴。此刻，這塊殘玉與寒潭中尋得的另一半嚴絲合縫，拼成了一個完整的陰陽魚，散發著神秘的氣息。

陸九淵下意識地后退半步，足跟碰到了潭邊的卵石，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就在這時，他胸口的碑石突然發燙，一股熾熱的力量從胸口傳來，青紋順著血管迅速竄上指尖。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陸九淵本能地抓起一塊石塊，向著敵人擲去。詭異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 石塊在空中突然裂成七片，每一片都像是被賦予了生命，精準地射向面具人的眼窩。

慘叫聲劃破了晨霧，在寂靜的山林中回蕩。陸九淵趁亂躍入蘆葦叢，在那一瞬間，他聽見自己的骨骼發出金石相擊的脆響，仿佛是古老的戰鼓被敲響。昨夜浸透衣衫的潭水，此刻在他的皮下奔涌，每一滴都重若水銀，帶著一股沉重的力量。他忽然明白，這不是簡單的逃生，而是三界碑在借他的身體，熟悉這新的軀殼，一場未知的命運正悄然展開。

追兵的腳步越來越近，陸九淵能夠清晰地聽到他們急促的呼吸聲和沉重的腳步聲。而他胸口中的碑石，卻愈發滾燙，仿佛在積蓄著某種強大的力量。當利刃破風聲從腦后襲來時，陸九淵鬼使神差地側身一閃 —— 這個本該致命的動作，此刻卻像演練過千百次般精準。青銅刀擦著他的耳廓劈入古松，木屑紛飛間，他敏銳地看見刀身內部細如發絲的裂痕，那是刀即將破碎的預兆。

“碎?！?隨著陸九淵喉間溢出的一聲低喝，那重達三十斤的九環刀應聲崩解，化作無數碎片散落一地。面具人握著殘柄踉蹌后退，露出的手腕布滿鱗片狀瘢痕，那瘢痕與老周尸體上瘋長的青銅枝杈如出一轍，仿佛是某種邪惡詛咒的印記。

陸九淵的瞳孔驟縮，他感覺到碑文在自己的血脈中尖嘯，像是在訴說著什么。突然，他讀懂了這些追殺者的秘密：他們身上的鎧甲，竟然在呼吸，每片甲葉都是活的青銅蠱，正緩緩地啃食著宿主的血肉，將他們變成行尸走肉般的存在。

“你們不是司天監！” 陸九淵憤怒地嘶吼，聲音中充滿了震驚和憤怒。嘶吼脫口而出的瞬間，玉玦從他殘破的衣襟滑落。朝陽穿透環佩中央的孔洞，在地面投出扭曲的星圖，那星圖閃爍著神秘的光芒，仿佛隱藏著無盡的秘密。當最后一個面具人撲來時，陸九淵本能地握住玉玦 —— 剎那間，青光炸裂，那人胸甲浮現出威遠鏢局暗鏢獨有的饕餮紋，那是他家族的標志，也是仇恨的印記。

記憶如驚雷劈開迷霧，三個月前的那個深夜，父親在鏢局中深夜查驗的那批暗鏢，那些貼著鎮魂符的青銅箱，此刻與敵人身上的活甲完美重合。原來，滅門之禍的引線，早在鏢局接下方士那單紅貨時就已悄然埋下，命運的齒輪從那時起就開始緩緩轉動。

“原來如此...” 陸九淵喃喃自語，聲音中充滿了苦澀和無奈。碑文突然在他的脊骨游走，他忍不住咳出大口青霧。霧氣觸及的蘆葦瞬間枯榮輪回，生命在這一瞬間展現出了它的脆弱與無常。當他踏著新生的嫩芽沖出重圍時，身后傳來令人牙酸的金屬蠕聲 —— 幸存的追兵正在融合，青銅甲葉如毒藤般交纏，漸漸化作三丈高的傀將，那是一股更為強大和恐怖的力量。

朝陽完全躍出地平線時，陸九淵跌進了亂葬崗的墳塋。胸口的碑石正在瘋狂地吞噬他的體溫，卻在他的掌心凝出一柄虛幻的青玉短刃?？⒌那嚆~甲葉在晨光下折射出毒蛇般的幽綠，那幽綠的光芒讓人不寒而栗。三丈高的身軀碾過墳塋，腐朽的棺木在鐵蹄下爆裂飛濺，揚起一片塵土。陸九淵背靠殘碑，青玉短刃在掌心嗡鳴，仿佛在訴說著它的渴望和力量。碑文順著虎口爬上小臂，在肘關節處凝成北斗狀的星痕，那星痕閃爍著神秘的光芒，仿佛是命運的指引。

“殺 ——” 傀將胸腔裂開鋸齒狀的口器，噴出的卻不是人聲，而是上百枚青銅蒺藜。暗器破空的尖嘯聲中，陸九淵瞳孔的青玉紋路倏然流轉，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層奇異的光幕，霎時看清了每枚蒺藜尾部牽引的猩紅絲線 —— 那竟是昨夜父親被青銅枝杈刺穿時濺出的血珠！那些血珠里，殘留著父親最后的記憶碎片，那是他與父親最后的聯系。

短刃揮斬的剎那，時空仿佛凝滯。青芒過處，血絲盡斷，蒺藜暴雨般墜地。陸九淵喉間腥甜上涌，他這才驚覺自己斬斷的是因果線，那些血珠里承載著父親的記憶和牽掛，如今卻在他的手中斷絕。

“淵兒... 紫薇壇...” 幻聽在顱骨內炸響，那是父親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牽掛和囑托。碎碑突然從胸口脫落，在半空拼合成殘缺的星圖。當傀將的巨掌拍下時，星圖迸發的青光竟在陸九淵周身織就鐘形結界，那結界閃爍著神秘的符文，阻擋著傀將的攻擊。青銅利爪與光罩相撞的瞬間，密密麻麻的碑文順著傀將手臂逆流而上，像是無數條細小的蟲子在攀爬。

“?。。?！” 非人的慘叫震落枯枝積雪，那聲音中充滿了痛苦和恐懼?？喩砑兹~如沸騰般翻涌，甲縫間噴濺出腥臭的黑血，那黑血滴落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響，仿佛在腐蝕著大地。陸九淵看著那些剝落的青銅碎片，突然記起三個月前的雨夜 —— 父親查驗的那批暗鏢，每個貼著鎮魂符的青銅箱里，都傳出過類似的嗚咽，那是被囚禁者的痛苦呼喊。

碑文在結界上灼出篆體：“以吾之名，判汝歸塵”。當陸九淵無意識念出這句時，傀將轟然跪地，胸口浮現威遠鏢局的暗鏢烙印。烙印中央，赫然是他從小佩戴的半塊玉佩紋樣，那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家族的傳承。

“原來你們都是鏢物...” 寒意竄上脊椎，陸九淵突然明白這些追殺者為何對鏢局布局了如指掌 —— 他們本就是鏢局親自押送的 “貨物”！那些貼著鎮魂符的青銅箱里，裝的竟是活生生的 “人傀”，是被邪惡力量操控的可憐存在。

殘碑星圖突然暴漲，將傀將吸入扭曲的光渦。陸九淵趁機沖向亂葬崗深處，耳邊回蕩著玉玦的嗡鳴，那嗡鳴聲仿佛在為他指引著方向。當他躍過某座無名墳冢時，靴底突然傳來灼痛 —— 地底滲出暗紅色的液體，竟在雪地上蝕刻出司天監的六芒星陣，那星陣閃爍著詭異的光芒，仿佛隱藏著無盡的危險。

“少鏢頭小心！” 清冽的女聲破空而至，如同天籟之音。陸九淵旋身避讓的剎那，七道銀芒擦著他耳畔掠過，精準釘入追兵咽喉。抬頭望去，玄鐵囚車正撞破晨霧疾馳而來。駕車女子青衣獵獵，腕間銀鏈纏繞的正是劍閣七殺印，那是力量和身份的象征。

“蘇紅纓，你竟敢劫司天監重犯！” 幸存的青銅面具人厲聲嘶吼，聲音中充滿了憤怒和不甘。手中令箭剛要擲出，女子已甩鞭卷住他的脖頸。銀鏈絞殺的瞬間，陸九淵看見面具內側刻著的小字 ——“癸卯年卯月卯日，青州兵備道督造”，那是一段神秘的信息，背后或許隱藏著更大的陰謀。

“上來！” 囚車擦身而過的剎那，蘇紅纓甩出鐵索纏住陸九淵腰腹。車廂內，戴著鐐銬的老者突然睜眼，枯瘦的手指沾著唾沫，在木板上畫出殘缺的碑文 —— 竟與陸九淵胸口的青紋完全一致！那青紋仿佛是一種神秘的語言，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三界碑現，七殺逆行...” 老者渾濁的眼中迸出精光，“小子，你活不過下一個朔月?！?這句話如同重錘，狠狠地砸在陸九淵的心頭，讓他心中充滿了疑惑和恐懼。

陸九淵正要追問，車轅突然劇烈顛簸。后方地平線騰起滾滾煙塵，三十六面引魂幡在風中連成血色長龍 —— 真正的司天監追兵到了。那引魂幡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是死亡的召喚。

蘇紅纓反手劈開車底板，露出黑曜石打造的星象盤。當她的七殺劍刺入盤心凹槽時，陸九淵胸口的碑文突然與星象共鳴。二十八宿在穹頂顯現，北斗勺柄直指西北斷崖，那里矗立著劍閣傾塌的瞭望塔，那是一個充滿神秘和危險的地方。

“抓住他們！紫薇壇主有令，三生鑰必須 ——” 追兵的咆哮被雷聲淹沒。囚車沖下陡坡的瞬間，陸九淵瞥見云層中掠過的巨大陰影：那是一只青銅鑄造的鵬鳥，羽翼間流淌著星河般的光瀑，鳥首鑲嵌的正是鏢局密室祭壇上的饕餮玉！那鵬鳥散發著強大的氣息，仿佛是天空的主宰。

碑文在顱內炸開劇痛，記憶如洪流決堤。陸九淵終于看清那夜密室的真相：父親啟動的根本不是防御禁制，而是用陸家血脈激活了某種獻祭陣 —— 青銅匣里裝的不是玉佩，是半枚三界碑的樞紐！那樞紐是解開謎團的關鍵，也是引發這場災難的源頭。

“醒醒！” 蘇紅纓的巴掌帶著松香氣息。陸九淵猛然回神，發現囚車正駛入懸崖邊的溶洞。洞壁布滿劍痕，那是歲月和戰斗留下的痕跡。最深處立著九尊無頭石像，每尊石像掌心都捧著他熟悉的青銅匣，那青銅匣里，或許隱藏著解開一切謎團的鑰匙。

當最后一絲天光被黑暗吞噬時，玉玦突然浮空而起。青光掃過石像脖頸處的斷口，陸九淵如遭雷擊 —— 那些斷裂的截面，竟與威遠鏢局慘死者脖頸處的傷口完全吻合。這驚人的發現，讓他心中充滿了震驚和恐懼，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正將他一步步拖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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