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陳琳

家，又重歸寧靜。

李清樂收拾好了行李，她終于要去大學了。這一次，送她到路口的不再只有媽媽和小貍。還有大姑二姑，哥哥姐姐，爸爸和奶奶，他們一路簇擁著李清樂，他們摸著她的腦袋，往她手里塞吃的，不停地給她檢查行李就怕遺漏了什么，可謂是忙得不亦樂乎。

看起來，所有人都已經默契地遺忘了那場爭吵。

感動之余，她禁不住在心里暗暗笑他們的反應有些過于夸張了，去大學不過就像當初去高中一樣，只是稍微比高中遠了一些。本來爸媽要送她去學校的，但是她拒絕了，她早就習慣了安排自己的一切。

今天的班車似乎來得比以往要慢一些，清晨的陽光已經把人影拉得老長，他們一行人站在路口格外顯眼。這個場景讓李清樂想到了第一次送爸媽出去打工的那天早上，只是時過境遷，很多東西都悄然發生了改變。離開的人變成了她，他們四姊妹都長大了，爸爸媽媽的臉上以前也就留下了更多的歲月痕跡，更讓她驚異的還是奶奶的變化。爸媽不在家的那些年，她和奶奶朝夕相處，可能是因為她每日忙著和奶奶爭吵冷戰，還從來沒有好好地看過奶奶。今天她才突然發現奶奶原來是那么的矮小，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在笑她是這個家里最矮的人。這話也不假，以前她都是梗著脖子看奶奶，現在奶奶再和她說話的時候，她居然要低頭去聽，她的心里一陣酸澀。

“樂樂，車還沒來，你和奶奶去上個廁所吧?！?/p>

“好?！?/p>

奶奶突然的請求把她從復雜的情緒中拉了出來，她主動挽上奶奶的胳膊，嗯，有些難為情。避開人群，奶奶回頭看了一眼就突然停了下來。

“奶奶，怎么了？”

李清樂一時緊張起來，奶奶沒有回答她，只是著急地掀開衣角，一層一層地翻找著，有些慌亂。

“奶奶，我有紙?！崩钋鍢芬詾槟棠滔胍壹?，急忙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紙巾遞到奶奶面前?！皣u，別說話，悄悄的?！蹦棠坛槌霰凰熘母觳?，依然翻找著。終于，她拿出了一個裹成一團的塑料袋。是錢！李清樂對這樣的塑料袋太熟悉了，那是奶奶的特制錢包。

“奶奶，你干嘛？”

奶奶把塑料袋層層打開，掏出所有的錢就往李清樂手里塞：“樂樂，奶奶也沒有多少錢，這八百塊錢是奶奶給你的零花錢，別嫌少。你去了大學要好好讀書，我們家就你有出息，奶奶高興?！崩钋鍢仿牫隽四棠搪曇衾锏倪煅?，也紅了眼眶。

“奶奶，我不要，我有錢的。你身體本來不好，這錢你自己留著用?！崩钋鍢访Σ坏赝妻o著。

“哎呀，你這孩子，讓你拿著就拿著，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樣子。你不用操心我，我好著呢！去大學不像在家里，身上有錢了才不會在別人面前扣扣搜搜的讓人笑話。別告訴別人，聽話！”

說罷，不等她再推脫，奶奶把錢塞進了她的口袋里，輕輕拍了拍就轉身回去了。李清樂不知如何是好，她犯了難，收下？還回去？她實在拿不定主意，還是問問媽媽吧。

“她給了就收下，你要是沒考上這個大學，還不知道能不能從她手里拿到一分錢用呢！這么多年，她給她那些外孫的零花錢可不止八百，也該給你一點了。再說，你奶媽都給了你三千呢，她還是你親奶奶，哼！不過，說是這樣說，你還是要記得她的好。等以后你有工作了，賺錢了，再孝順她就行了?！?/p>

錢是真的能收買人心，今天媽媽的話竟然讓李清樂覺得很不好聽，她認為媽媽過于計較了。不管了，反正是讓她放下心里包袱了。

李清樂就這樣帶著滿滿的愛意走進了大學校門。如果說小學是言行的莽撞，只圖自己舒暢；初中是思想的叛逆，只信仰反其道而行的宗旨；高中是性情的乖張，無不以在條條框框里沖撞為樂；那么大學就是底氣的張揚，沉穩老道又不失青春激情。

大學生的友誼從一場宿舍聚餐中展開，大家在杯盤交錯中熟悉了彼此。小小的包間里六個女孩正在談天說地，從簡單的自我介紹說到家鄉風俗又談到對未來的憧憬。李清樂驚詫于她們的豐富見聞和對自己大學生活清晰的規劃。等到聚餐結束，她也大概知悉了接下來四年需要完成的任務。過英語四六級，計算機二級，考普通話證，學分，績點，論文，實習，找工作……

如果過去的學習能在開始之前就有這么明確的方向，那該多好了。

大學的第一課依然是班會課，不同的是不再是老師的一言堂，而是同學們的侃侃而談。每個人站上講臺都在竭力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有人口若懸河，有人斟詞酌句，有人幽默風趣，有人激情澎湃，甚至有人講到動情處不禁潸然淚下……這是學生們第一次不以分數為標準的較量，那些過去寫在試卷上的閱歷和思想在今天才算是真正見了光。

要問誰讓李清樂眼前一亮，那肯定是陳琳。大一的學生再怎么裝飾也還是殘留著高中生的稚嫩，但是陳琳相反，她的臉上就差寫著“成熟”二字了。她穿著樸素，沒有一點人工化妝品裝飾的臉上看不出是何情緒，挺拔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鏡片下一雙明亮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齊肩短發被她一絲不茍地扎在腦后，臉頰沒有一絲多余的碎發。略顯單薄的身材讓她看起來有些文弱，李清樂覺得，要不是她有那一米七幾的個頭支撐著，可能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直到她站起來走上講臺，李清樂才知道自己錯得多么離譜。她忍不住感嘆，為什么她的脊背能夠挺得那么筆直，腳步無聲，但落地有力。李清樂在她身上看到了“柔中帶剛”的具體表象。

我要是能和她成為朋友就好了，這是李清樂第一次想要主動交朋友。

據她觀察，陳琳是一個自律到有些刻板的人。她從來不睡懶覺，也極少熬夜，早睡早起是她常掛在嘴邊的話。而且不管有沒有課，她都會按照自己的作息時間做事。她的日程和高中生沒有多大的不同，吃飯，上課，運動，睡覺，閑暇時候去圖書館或者逛逛街。宿舍里她的東西永遠整理得整齊有序。

讓李清樂最佩服的就是上課時候她總是坐在前面，要知道教室前三排可是大學生的禁地。過去寒窗苦讀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進了大學這個自由的殿堂，那自然要好好放縱一番。所以上課的時候大多數學生都喜歡躲在后排，避開老師的視線，做自己的事情。甚至曠課、半途溜走、請人代課都是常態了。陳琳卻是很認真，她幾乎每節課都坐得端端正正，緊緊地跟隨著老師的上課節奏，絲毫沒有因為上了大學就有所松懈。受她的影響，李清樂也慢慢往前面坐了。

一個多星期之后，她終于鼓足了勇氣找陳琳搭話：“陳琳，可以把你的筆記借給我看一下嗎？”

“好啊?！?/p>

讓李清樂感到意外的是陳琳居然沒有一點猶豫就把筆記放在了她面前，她的笑容不帶一絲勉強。哇，原本看她整天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還以為會被拒絕呢，沒想到她這么容易親近啊?？磥硭且粋€外冷內熱的人。

確實是這樣，幾天深度相處下來，她發現陳琳的性格居然和自己意外的合拍，都屬于慢熱型，而且有分寸感。她們的傾訴欲一上來的時候，也會追著別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想要獨處的時候，又會離人群遠遠的。

這樣，她們也就有了默契，會在適宜的時間出現，又會在合適的時候離開。在黏糊的時候，校園的各個角落都留下了她們相伴的身影。黃昏時候，她們一起在田徑場上跑步；有感興趣的活動時，她們會一起在人群中充當觀眾；在周末閑暇的時候，她們會到處去游玩。當然，有時候，她們也會一個在呼呼大睡，一個在埋頭讀書；一個在操場曬太陽，一個在小吃街轉悠。她們都很享受這樣的相處模式。

不過李清樂也有煩惱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她身材矮小，明明她的年紀要比陳琳大一些，可是高大的陳琳總是像姐姐一樣管著她。不讓她吃那些垃圾食品；反反復復地提醒她每天的課程；沒課的時候她喜歡攤在宿舍床上刷手機，陳琳會跑來把她拉出去消食；每個階段該準備什么，她總是一遍一遍地在她耳邊嘮叨。嘿，想想以前讀初中高中的時候，都沒有老師對她這么嚴，大學的老師更是放羊式的教學，誰知道她還能撿到這么一個較真的小老師。

得是什么樣的男孩子才能入得了陳琳的眼啊，李清樂常常這樣想。

沒有了束縛，大學生們的功課便多了一個戀愛，校園里隨處可見成雙成對的情侶。李清樂也想看看整日一絲不茍的陳琳談起戀愛來會是什么樣子。

“我，我其實有男朋友，只是他和我不在同一個學校而已?！睓鸦湎?，一向人淡如菊的陳琳此刻居然臉頰緋紅，這可真是新鮮。李清樂一臉興奮，其實她早就知道像陳琳這樣優秀的女孩子肯定不會單身一人，畢竟很少有人像她那樣每天電話信息不停。

“誰啊誰啊，快給我看看！”

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個男孩子的真容。他一定是一個英俊瀟灑的男孩子，嗯，或許和陳琳一樣，也是沉穩大氣的樣子。他們站在一起必定也像偶像劇中的男女主那樣般配，想到他們俊男靚女相依相偎的場景，她更加激動了。

抵擋不住她的磋磨，陳琳只得無奈地打開手機相冊，可是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嗯，挺高，挺壯實，嗯，準確地說那應該叫肥，皮膚還黑黑的。從照片來看，他和陳琳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戴了一副黑框眼鏡。

“這就是你男朋友??！你瞎了？”李清樂瞪大了眼睛，在陳琳那張俏臉和相片上那個“丑男”之間來回掃視。

“干嘛？你這是什么語氣？你別看他長得不帥，他可會照顧人了，對我特別好。你啊，又以貌取人了！”陳琳笑著白了李清樂一眼，伸手戳了戳她的額頭。轉頭看著相片上的那個“丑男”笑了起來，溫柔又嬌羞。

“切，白瞎了你長這么好看了，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我就納悶了，女媧捏造你們美女的時候，是不是對眼睛不太用心，怎么美女就總能在人群里精準地找到那個丑男！”’

“不許你這樣說他，再說我生氣了?！?/p>

“好好好，不說不說，你不瞎，我瞎行了吧？”

李清樂氣呼呼地把把臉扭到一邊，賭氣不看她。兩個女孩居然因為一個男生有了些許不愉快，仔細想想挺好笑。話說回來，陳琳的男朋友長得怎么樣又關她李清樂什么事呢？不能因為她們是朋友，她就有資格對著她愛的人指指點點吧，那可是她的男朋友。

李清樂意識到自己越界得過份了。陳琳這么聰明的一個女孩子，她能看上的男孩子肯定也不會很差的，說不定那個男生真有他的過人之處呢？是她膚淺了。她好不容易才結識了這么一個良友，可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讓她們之間有了嫌隙。

“對不起，我不說他了，你別生氣。你說他好，那肯定就是好的?！彼⌒囊硪淼刈Я俗ш惲盏囊滦?，觀察著她的臉色。

陳琳又笑了起來，一把拉過她，笑嘻嘻地指著照片上男孩說：“我沒那么小心眼啦，其實不瞞你說，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也覺得他丑。你看他的肚子?！彼氖种刚{皮地戳了戳照片上那個男孩鼓起的肚子。

“我敢肯定，他以后一定也會有大大的啤酒肚哈哈哈?！?/p>

“可是，你知道嗎？他真的對我很好，我都不敢想要是哪天離開他了，我要怎么活。等有機會了，我介紹你們認識，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沒有騙你啦！”

她的眼睛里是溢出的柔情，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李清樂對那個男生也有些期待了。

陳琳所說不假，大一的假期，李清樂見到了她的男朋友。那個男孩和照片上的樣子沒什么差別，也是真的對她很好，好到讓李清樂覺得有些怪異。正常的男生，即使再怎么愛自己的女朋友，在外人面前多少會有些顧忌。

但是他不一樣，陳琳走到哪他就走到哪，不論他們周圍有誰，他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陳琳。即使有時候和陳琳分開一會兒，他也會電話信息轟炸陳琳，不停地問陳琳在哪，和誰在一起，在做什么，什么時候回去？這真的是正常的男女交往嗎？李清樂沒有談過戀愛，可是她見過林佳談戀愛，林佳談的戀愛不少，李清樂可沒有見過她的哪個男朋友會這么瘋狂。

“陳琳，你們談多久了？”

“差不多三年了吧?！?/p>

“那你男朋友一直都是這么黏你的嗎？”

“對啊，所以我說他對我很好啊，很愛我，我沒騙你吧？”

陳琳一臉得意地碰了碰李清樂，朝她調皮地眨眨眼。難道真是她想多了？可是，還是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他每天這樣，你會不會覺得累??？”

陳琳睜大了眼睛，很疑惑地看著她，笑了起來。

“怎么會累？你想啊，有一個人時時刻刻掛念著你，幸福都來不及呢！你啊，該談談戀愛了喲！”

“我是覺得，他對你好像好得有點過頭了，看見你們這樣談戀愛，我覺得好奇怪?！?/p>

“哈哈哈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對待愛情自然也不一樣啊。你不覺得我們的生活里模板太多了嗎？比如說女孩應該怎么怎么樣，男孩應該怎么怎么樣，讀書應該怎么怎么樣，以后我們工作了，又會聽到工作應該怎么怎么樣……我想，如果連愛情這種怦然心動的美好最后都要套上一個模板的話，那這個世界不是更無趣了嗎？”

嗯，有點道理，是她少見多怪了。不過李清樂很清楚一點，她是不會找像陳琳男朋友這樣的男生談戀愛的，他這樣洶涌的愛也就陳琳能承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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