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三、應接不暇

晚上放學，董鳳蘭出了私塾，對跟在后面走的女生說：“來鳳姐，今日分手，明日見?！睂O來鳳說道：“你好走，我們明日見?！倍P蘭走過私塾南巷，只要轉過溝頭，也就到了於大娘的家。茂密的竹子青綠得惹眼，竹葉子飄飄的。河里的水似乎也是青綠色的。她張望了一下，甩了辮子，正要登上河岸，忽聽有人喊：“董鳳蘭，別忙跑?！倍P蘭不好再跑，回過頭一望，原來是男生孫沛旺。

“你認得我嗎？我是孫來鳳的哥哥。你們都是徐老先生的學生，只不過不在同一個書房，你在里面東廂小屋里?！倍P蘭說：“嗯啦，我認識你，你讀《詩經》，墨水多得很?！睂O沛旺說：“我聽我家來鳳說你今年十六歲，咱們既然是同學，我邀請你哪一天上我家玩玩，我家不遠，就在莊東南角?！?/p>

董鳳蘭說：“在方便的時候，我跟來鳳到你家拜訪。今日天不早了，我要上姑媽家里?！薄鞍?，太陽還有好高的，我們談會兒家常話，增添點同學情誼，你說好不好？”“不啦，姑媽囑咐我早點回去，她家有個東西要我寫起來，我可不能惹她不高興。好了，有話明日談?！蹦猩砸贿t疑，董鳳蘭已經跑了好遠。

孫沛旺接連三四天都不曾有機會跟心儀的女生幽會，對坐在樹墩上的同學說：“李萬才，你望那個新來的丫頭怎樣？”“唉，這丫頭雖穿著一般，臉皮好得兇的，雪白粉嫩。怎么呢？你看中了她？”孫沛旺說：“前日放學的時候，我跟她談了家常，她約我第二天再談，哪曉得徐先生這幾天都是先放女生走，我就一直不能如愿?！崩钊f才笑哈哈地說：“原來你想娶人家呀，可你夠曾弄清楚她青睞的哪個?！?/p>

孫沛旺擺著手說：“你把心交給她，她怎不會心動的嗎？不知機會什么時候來??？”李萬才笑著說：“孫兄呀，這你就不如李赟，李赟寫情書向董鳳蘭傾吐衷腸，說不定他能捷足先登?！薄鞍?？想不到他倒蠻沉得住氣。我們要向他學學，好的辭藻落在紙上，那女生動了心，就自然而然的望望人，時間一長，大米燒成了飯，結成終身夫妻?！?/p>

阮競生走了過來，說道：“你倆怎不上書房呢？蹲在這里做什么？”李萬才笑著說：“唉，競生，你望新來的那個女生怎樣？”阮競生眨著眼說：“是個美女，頭發烏索索的，嫩糙，比一般的丫頭有精神氣。唉，不曉得哪個有福氣的娶了她?！焙鋈挥腥伺闹驼普f：“不錯，有眼力?！?/p>

孫沛旺說：“巫咸，你夠曉得那女生叫什么名字?！薄岸P蘭，跑起路來，連跑似跑的，美中不足的是她屁股頭不怎么大。如若屁股頭拉了拉，那就十全十美的呢?！蔽紫绦Σ[瞇地說。

李赟一到，孫沛旺拿腳就往私塾里走，李萬才曉得他的心思，也就跟了上去。

董鳳蘭正在抄寫《千字文》，孫來鳳跑進來說：“鳳蘭，這是李赟給你的信?！薄班爬?，就放在我桌上吧?！比罡偵鋈慌苓M小屋，說道：“董鳳蘭啦，你毛筆字寫得好，長進不少，我們要向你學習，有恒心?！倍P蘭抬起頭說：“我曉得你叫阮競生，你學問多，自然是我們的學長。學長，你有什么事？”阮競生躊躇了一下，說道：“我寫給你的信，望你有空回復我，我等著的呢?！闭f著就丟下信，拿腳走了。

孫來鳳說：“鳳蘭妹妹，他們給你寫信，你怎不拆下來看看呢？”董鳳蘭搖著頭說：“我要寫字的，望信有的是功夫，但學習的大好時光可不能荒廢掉啊?！?/p>

董鳳蘭只顧寫字，來人將信件擺在她的桌案，竟全然不知。她停下來，挪了臉上的一拗長發，隨手將兩封信件推到一邊，繼續書寫起來。孫來鳳說：“我要解手，鳳蘭你也歇一下，看你寫了這么多的紙，釘起來就是一個本子?！倍P蘭放下毛筆說：“我也要解手了?！?/p>

她們在師娘房間里先后解了手，孫來鳳說：“鳳蘭呀，你梳頭前面的頭發怎得下垂？”董鳳蘭說：“你也要像我這么梳樣，那我給你梳一回，你就會了?！?/p>

孫來鳳拆開兩支長辮子，將紅頭繩放在銀桌上。董鳳蘭梳女人頭是個老手，她手拿木梳，將女伴的前部分頭發分兩回往前梳理，臨時扎了起來。后部分同樣如此。用發針擱在上方，隨后將前部分兩邊頭發分別跟后面兩邊連成一體扎著。董鳳蘭說道：“我這邊給你梳理好了，你自己打辮子；我給你這邊梳一下就打辮子?！眱芍мp子都打理好了，這才抽去頭上挑著的發針，頭發馬上下垂了好多。再抹了些許師娘的頭油，梳子輕輕的刮了刮，如此一來，顯得嫵媚多了。孫來鳳拿起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晃著辮子說：“好看是好看，就是吃工?！?/p>

女生走進書房，男生們竟然伸長了脖子偷望。巫咸說：“孫沛旺，你家妹子梳了頭，也像董鳳蘭一樣，漂亮多了?！崩钊f才說：“女人怕個三打扮，打扮起來就漂漂亮亮的?！崩钰S說：“話說回來，女人也要生得漂亮。董鳳蘭她臉皮細嫩得不得了，跑路有勁，她就顯得干蔓?！?/p>

阮競生哀怨地說：“就是我寫給她的信，她也不回復我，是好是丑，總該要告訴我一下，不知她什么意思?！睂O沛旺擺著手說：“人家董鳳蘭有心愛哪個，其他人不好干涉。我們五個小伙頭肯定有一個是她心儀的?！?/p>

先生走了進來，責斥道：“你們都在做什么？怎不學習呢？就是不讀書也要練練毛筆字的呀。要不然，就離開這里，哪個也不會管束你?！崩钰S大聲讀了起來，其他人自然各讀各的書。

孫來鳳說：“鳳蘭呀，人家男生寫給你的信，你竟然一個都沒有拆封。他們都在等著你的回信呢?！倍P蘭點頭說：“我回信的?！彪S手拆開了七封信件。她要么不看，也就若無其事，可是看了，卻叫她如同渾身起了雞毛疙瘩。只見第一封信這么寫道：

鳳蘭學妹：

我第一眼見到了你，仿佛見到了天仙，你太漂亮了，而且素雅得很，自然形成的美。我把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塘說，我從來遇到過像你這么漂亮的小姐，美若天仙，如花似玉，我的心啊，跳動不已。你可能要說我唐突得很，冒昧寫信給你，可這是我發自內心的愛你??！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刻，我大膽向你說一聲：我愛你！接信后，你無論如何要回信給我，我激動的??！

祝你

越來越年輕，越加愉快！

學兄 李赟

年限是民國紀年，還有月日。董鳳蘭抓起辮子摩摸了一陣，說道：“也罷，晚上寫信回你?！钡诙庑耪故驹谒难矍?，分明的寫道：

鳳蘭小姐：

自從跟你謀面以來，我的內心激動不已，越發感覺到自己是個有著真情實感的人。不知不覺，你鳳蘭小姐的一舉一動令我傾倒。河岸青翠的柳絲，怎比得上你的秀發？河水碧綠漣漪，怎比得上你的眸子？如果你是朝露，我愿做那不起眼的小草。我多想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白晝黑夜也無法阻擋我對你的深切愛戀。

鳳蘭小姐，不知道我這信在你眼里是什么印象，總之，我每當望見你的微笑，仿佛感到拂過的一陣春風，暖融融的把我的心都熔化了。我是如此愛你啊，能否給我一個面子，我倆一起相會，地點由你指定。

你的同學 阮競生

董鳳蘭沒有留意日期，翻看第三封信：

鳳蘭姑娘：

你可知道嗎？癡情的我執意愛你，甚至愿意跪倒在你的腳下。你可曉得，愛能夠帶給我們光明與快樂。在此，我要大聲地告訴你董鳳蘭：我深深的愛上了你！

也許你覺得我情感裸露，過于沖動。說實話，自從跟你會了面，我的內心就灼熱起來，根本抑制不下來。你的聰明才智，你的舉止利索，你那可愛的微笑，你那迷人的眼睛，你那細膩的臉龐，都令我著迷。眼下寒冷的冬夜里，我多么想能夠為你奉上一杯熱茶，披上一件寒衣，使你不再感覺凄冷和孤單。

鳳蘭姑娘啊，你如能領會我的心意，須得回信給我，我將雙手接過來的呀！

愚兄 孫沛旺

董鳳蘭一口氣看完了七封信，暗地里感嘆不已，誰叫自己假扮女人竟然近乎無懈可擊的地步，其實本是個男兒。舞臺上男人扮演女人，那是藝術的再現。即使看出痕跡，人們也不以為然。如今自己是在現實社會活動的女人身份，卻引來這么多的男兒追捧。她勒了勒手指，要擺脫男兒的癡迷糾纏，該得一一回信，語句絕對不能有半點的柔軟，斬釘截鐵最好。但是，刺痛癡迷人的心，弄得不好，又可能讓自己成了冷酷的角色，瘋狂的人會由愛生恨，收場難的啦。

她將七封信碼了起來，似乎輕巧地說：“來鳳呀，我拿回去，晚上一一給他們寫回信。我可是有了婆家的人啊，怎么可能違反婚約的呢？”孫來鳳說：“我們丫頭人家哪有自己的主呀，不是父母之命，就是媒妁之言，全靠自己的一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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