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根

“林老先生，我不明白?！睂幊仲M解。

即使她讀了很多書，從小就接受了大虞皇室最頂尖的教育。

此刻依舊難以理解林閑的想法。

“你是一個普通的農民，每天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到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距離村子幾里山路的鎮集，所接觸的人都是一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普通百姓。

見過最大的官，是衙門口的捕快。

你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多積攢些麥子，來年娶個婆娘?！?/p>

這時粥鋪老板將熱氣騰騰的白粥端了上來。

林閑也不嫌燙，吹著就是一口。

“現在，你擁有了一個木輪車?！?/p>

“從此以后，翻山越嶺不再是夢想，你可以輕而易舉的到達平日里只流傳于商旅言傳和話本描述的地方?！?/p>

“你到了京都，京都的繁華讓你大受震撼，你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認識到了自己的無知?！?/p>

“你的眼界得到了升華?！?/p>

“你見到了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大官，見識到了他們窮奢極欲的生活?！?/p>

“回到家，你看著一畝三分地和破敗的茅草屋，一種從未有過的念頭在你心中滋生，你開始不再滿足現狀，你想要拼博進取，和那些有錢的官老爺一樣，住進繁華的城池之中?！?/p>

“你驚奇的發現，和你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p>

“你走南串北，開始擴展人脈?！?/p>

“你們的壯大讓官府感到不安，官府開始有意識的組織你們到處溜達，準備像之前一樣，將你們束縛在一畝三分地中，整日為賺取微薄的口糧的奔波?！?/p>

說到這，林閑看向寧楚楚，后者的面色已然透著慘白。

顯然，后知后覺的她已經從林閑的講述中，窺見了一個血淋淋的事實。

“你若是那個農民，你會如何做？”

“尊卑有別，階級固定，農民的兒子只能當農民，鐵匠的女兒只能是鐵匠，娼姬世世代代都是娼姬，奴籍一輩子都不能翻身，自古如此?！?/p>

“可從來如此，便對嗎？”

寧楚楚說不出話來，身子微微發顫。

林閑輕笑一聲：“你以為只是一個小小的木輪車？何為民智？知識、見識、經歷便是民智，民智若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寧楚楚呼吸陡然急促。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林老先生怎可說出如此驚世駭俗的大逆不道之言？

出于立場，她下意識的想要辯駁，可張開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是??！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往前推幾百年，她寧家，也不是皇族！

“你想為百姓謀便利的想法，很好，但可惜有些太過于年輕，忽略了這背后的邏輯?！?/p>

“百姓若是過的太好，又如何彰顯得出虞帝老兒的英明神武呢？”

不用想，林閑都能推斷出。

木輪車若是獻給虞帝，那老登第一件事就是切斷木輪車的制作工藝，收歸皇族。

就和鹽、鐵、糖、酒一樣，成為一樁被朝廷做掌控的生意。

百姓想用木輪車？

得花錢，得繳稅，最終淪為一項合情合理的稅賦，壓在百姓的頭頂。

這就是封建王朝的尿性。

封建王朝為什么被稱之為封建王朝？就是因為其固步自封的金字塔模型，上層人對底層人慘無人道的剝削。

要是皇帝真的體恤愛民，上下一心眾生平等，那封建王朝也就不再是封建王朝了。

為何林閑不想改變這個世界？

首先，他沒那么牛。

其次，他心灰意冷。

最后，他拖家帶口。

見微知著。

這個世界沒有改天換地、革命創新的土壤，一味的追求開放平等，只會被視為異端，遭到天下人的口誅筆伐。

百姓會視你如妖魔。

朝廷會視你如敵寇！

舉目所望，天下皆敵！

“且不說這木輪車，就算我現在搞出一種能夠畝產萬斤的稻種，你信不信這天下百姓還是吃不飽飯？”

林閑意味深長地打了個飽嗝，王桌子上丟了兩個銅幣。

“前兩年，這兩錢能買一斤米，如今只能換兩碗粥?！?/p>

回去的路上，寧楚楚一言不發。

她的眉頭緊皺，苦苦思索。

林閑的話，就像一道利刃，輕而易舉地貫穿了她的內心，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突然覺得自己是個笑話。

英明神武，號稱千古一帝的父王是個笑話。

這繁華萬里的大虞朝更是個笑話。

寧楚楚知道林閑所言非虛。

因為她親眼目睹，大虞朝的百姓，確實過得很苦。

這世道，不該這樣。

“請先生將木輪車的制作方法傳授給我?！被氐叫≡?，思考了一路的寧楚楚鄭重道。

她，想試試。

不僅僅是為自己，更是為了大虞百姓。

若父王真如林閑所說的那樣，將木輪車據為己有，她也能徹底死心。

“你這又是何苦呢？”

林閑嘆了口氣。

他知道寧楚楚是個心性純良的人。

和她所承諾的一樣，書院在賺到錢后，寧楚楚將大量的盈余，都用在渝州城的貧苦百姓身上，扶危濟困，救濟孤老。

這些事，雖然是打著季笑笑的名頭在做，但幕后之人，卻是這位寧楚楚。

正是看中了寧楚楚的心性，林閑才會多說幾句。

誰曾想，這小子和王端一樣，也是個犟骨頭。

“木輪車不夠，你若是想試，何不來一樁大的？”

林閑負手而走。

寧楚楚連忙跟上。

兩人一道進了地窖，只見林閑在一堆雜物中翻找著什么，很快掏出兩個奇形怪狀的物件。

“此乃馬鞍，馬蹄鐵，裝備在戰馬上，可極大加強騎兵的戰斗能力。大虞戰馬矮小，后繼乏力，裝備了此物之后，即使是正面沖撞也不遜色北荒之馬！”

寧楚楚驚得嘴巴塞得下一顆鴨蛋。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兩件東西對于大虞的重要性。

裝備了馬鞍和馬蹄鐵，大虞北伐，飲馬北荒，不再是夢想！

“林先生的意思是，如果陛下揣著木輪車不松口，我就拿出此物，來勸說陛下放寬木輪車的限制？”寧楚楚一點就通，美目瀲滟。

林閑：“這是你說的，與我無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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