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爺子之死

周德普之所以一言未發，一是因為自己確實沒有萬全之策，二是朝堂上的三種爭論中，和談隱隱占了上風，三是在南遷護送肇和的過程中，漸漸對這位新帝有了了解，這不會是一位雄主，太平盛世做一位守成之君尚可。

周德普已經大致能預料到結果，殷國想再進一步，必須鍛煉出一批有戰斗力的水軍，三五年之內吞并頌國斷不可能，既然短時間內不能更進一步，殷軍遲早會退兵。

殷軍以什么方式退兵，成了對頌國、殷國最后考驗。是頌軍堅持據守，殷軍久攻不下自動退兵？還是頌國畏首畏尾，主動和談，甚至出讓一部分利益，讓殷軍退兵？

明白人都知道，對于頌國來說，據守是最好的選擇，朝堂之上的明白人已經陳述了殷軍必然退兵的原因，就看皇帝最后的決策了。

最后，周德普失望了。

……

時光荏苒，時間已經來政通十年，也就是頌國遷都凌安后的第十一年，這年，周德普已經四十四歲。

這十一年時間，頌國上下又恢復了歌舞升平的日子，滿朝上下直把凌安當梁州，很多滿懷雄心的武將，也被慢慢地消磨了壯志，北上遙遙無期。

也是在政通十年這一年，殷軍再一次大軍壓境，這一次，殷軍突破了淮水，頌國以長江天險據守，方才站穩腳跟，然后利用殷軍水土不服，勉強將殷軍趕回淮水之北，殷軍再次功虧一簣。

但是殷軍可并沒有空手而歸，殷軍故技重施，屯兵于淮水北岸，擺出一副將持續攻擊的架勢，頌國最后還是以銀幣十萬兩、絲綢兩萬匹、茶葉一萬斤、瓷器鐵器兩千車、工匠五百名、和親公主一位的代價，讓殷軍退兵。

這一次，殷軍歷經近十年的練習水軍，讓頌軍兵力損失嚴重，即便這樣，殷軍退兵之后，全國上下立即陷入了“勝利”的喜悅之中，滿朝文武彈冠相慶，全然不顧這次兵力損失嚴重，更不顧賠償人、物等有失國格的行徑。

此時的周德普已經升任兵部尚書，幸得周德普調度有方，軍中將士奮死抵抗，才勉強將殷軍趕回淮水北岸，但是看到敵軍撤退之后那幅歌舞升平的樣子，周德普徹底的失望了。

已經四十四歲的周德普，一紙辭呈遞交給了肇和，辭官歸隱去了。

……

政通十年的這場殷國南侵戰爭，頌國將士前赴后繼，兵員損失慘重，上百年未受戰爭波及的石溪村，也收到了朝廷的征兵令。

石溪村三面環山，一條小溪自北向南將村子分成村東、村西，張家和徐家世居于此，石溪村本是世外桃源般的江南小山村，村民不至于富裕，倒也能憑借山腳肥沃的土地以及山中無數大自然的饋贈而自給自足。

征兵令傳至錢塘道，錢塘道傳至荷州府，荷州府傳至亭川縣，亭川縣經石河鎮傳至石溪村，要求石溪村每戶出一名年滿十六歲男丁充入軍中，美名其曰保衛家園。

石溪村村東張姓家族中，有戶人家，戶主叫張勵，三十二歲，張勵家一共五口人，上有一位年過六旬的老母，下有一兒兩女。

大女兒生于五月，正是夏初時分，取名張初夏，現年九歲；二女兒生于七月，夏天過了一半，取名張半夏，現年七歲；兒子五歲，六月底出生，同樣是夏天，故取名張又夏，孩子的母親當年在生張又夏時難產而死。

石溪村張姓家族張勵家這一脈，到張又夏這里已經五代單傳，那個年代，一個家庭人丁不旺是非常受鄰里歧視的，張勵家還好，因為張勵的父親張宗元年輕時參加過科考，雖未取得半分功名，但在那個年代，識文斷字還是非常受尊重的。

后又回鄉辦了私塾，四十余年，十里八村教了上千名學生，所以張老爺子在石溪村及周邊鄉鎮都享有極高的地位。

張勵小時候也跟著父親讀書，然而讀書天賦有限，十五歲時，張宗元給他找了一位好師傅，學起了木匠，別說張勵在這方面極具天賦，都說學木匠三年學徒，五年初成，七年才能真正出師，張勵不到五年便出師，二十歲就開始獨立給人蓋房子。

幼時跟父親讀書認識到的字，能幫助他讀懂很多建工匠方面的文字，在木匠活上，在保質保量的前提下，張勵總能比其他匠人做的更精美，不到三十歲，就成了遠近聞名的能工巧匠，那個年代，能工巧匠也同樣受人尊重。

即便如此，人丁不旺依然是張宗元內心揮之不去的遺憾，特別是張勵媳婦生下了兩個女兒之后，這種遺憾之情更是表露無遺，六年前，張勵媳婦再次懷孕之后，張宗元又燃起了希望，到處尋方問藥、求神問佛，似有走火入魔之狀。

到了五年前張勵媳婦懷胎即將分娩的時候，那天有位江湖術士來到了石溪村，在村口茶余飯后的休息地，一群人圍坐在術士周圍，聽著術士吐沫橫飛的胡說八道，打發著無聊的農忙之后的閑暇時光。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說話間，術士有意無意地說了一句：石溪村有塊風水寶地，便是村北后山正對石溪拱橋的那個位置，死后葬于此，可使后世子孫枝繁葉盛，甚至將有后人出將入相。

大家聽了一笑了之，只有張宗元聽了進去，不知是因為張家自己這一脈到兒子張勵為止的四代單傳刺痛了自己，還是相信了術士說的東西，擔心大家跟著搶這塊風水寶地，想到兒媳婦即將分娩，為了張家后代，在經過了兩天兩夜的“深思熟慮”，并到“風水寶地”實地考察之后，留下了一紙遺言，吊死在了堂屋的房梁上。

半夜起夜的兒媳婦看到吊在房梁上的張宗元，驚嚇過度癱倒在地，下半身血流不止，摔倒的聲音驚動了張勵，張勵看到堂屋的慘狀，懵了片刻之后，趕緊回過神來，叫醒了母親，張勵先是和母親一起，將媳婦扶到了床上，由母親照看，然后回到堂屋，將已經僵硬了的父親張宗元抱下來，暫時放到了張宗元往常睡覺的床上，隨后張勵打開了家門，在星光的指引下，敲開了村里接生婆家的門，將接生婆帶到了家中……

這一夜，張家兩條生命遠離人世；

這一夜，張家迎來了一條新生命。

根據遺言，張宗元被葬入所謂的“風水寶地”，張勵媳婦則葬在了自家的竹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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