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皚皚的曠野里,冷風颼颼,寒氣襲人。紛紛揚揚下了幾天的大雪,此時已經停息,只見四野里白茫茫一片,那些堆滿積雪的蒿草在冷風中不停地搖晃、抖動著。遠處的格布達雪山早已失去往日的神采,在陰云還未散去的灰色天空下,顯得老態龍鐘,沉默不語。
老莊頭一行四人加上幾匹馱著東西的馬,緩緩向前走來。他們這一次的格爾木之行,可謂路途多舛。開始是提取物資不太順利,在格爾木耽擱了幾天。等提到貨以后,天又開始下雪。運送的車輛在路上出了幾次麻煩,好不容易到達庫布曲克,租借牧民的幾匹馬,在沼澤前又打怵不前。就這樣,他們冒著大雪,緊趕慢趕,星夜兼程,還是來晚了?,F在,他們早已過了斧劈門,望雪原深處走來。
老莊頭根本沒想到,今年的第一場雪會來得這么快。在格爾木等待物資的日子里,他最怕的是下雪,因為一下雪,還在搜尋禿鷲的巴維爾他們可就受苦了。特勤分隊此時還穿著御不了寒的絨衣,而且食品恐怕早就完了。戰士受冷挨餓,難免會生出病來,沒有衛生員和藥品,他真擔心等不到消滅禿鷲,巴維爾他們就垮了。等了三天,還不見貨來,而且天也陰沉得厲害,他就著急了。第四天頭上他就去找駐格爾木的武警、解放軍想辦法,籌措急用物資。這時候,火車站來電話,貨到了。他們便立即去火車站提貨,馬不停蹄地連夜出發。
走了一路,雪一直下了一路。特別是進了沼澤以后,馱馬負重而行,隊伍就行進得特別緩慢。一路上,老莊頭一再督促劉忠財、單長軍和林戈趕快些,等一過斧劈門,幾個人和馱馬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他們在斧劈門那里歇了一口氣,繼續往前趕,深一腳、淺一腳,有時還得停下來辨辨路,等他們到了那天和巴維爾分手的木頭橋那里,多半天的時間又過去了。而且此時,他們也不知道小分隊的行蹤,只能按照大概方向往前趕。
此刻,老莊頭佝僂著腰,一邊走,一邊把倒背在身后的雙手往上抬抬,捶捶發酸的背。
“老嘍?!彼?,身體到底不如以前了。這次到了格爾木,老郝給他談了審訊那個叫詹姆斯的外國人的結果。那家伙原來是外國一個黃金走私集團在中國的代理人。他交待了收購、轉移黃金,把黃金弄出海關的一系列罪行。就連禿鷲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只把他當作金T教的聯絡人。老郝說到這里,就氣憤地罵,這些外國人,變著法兒撈中國人的財富,還培植了一個死心塌地為他們賣命的忠實走狗,真是可惡透頂。
之后,老郝又說,今年的指標又下來了,有你,也有我。別看我是個局長,你是個治安民警,割起來一刀齊,甚至你還比我占便宜。
他明白老郝說的指標是什么,到了這個年齡,還有什么其他指標可言?歇著唄。按年齡,他去年就已經到杠了??衫虾率撬膽鹩?,甚至可以說給他當過部下,總還是留給他一點面子,又讓他再干一年。今年不行嘍,連老郝都得下,更何況他呢!老郝60,他已經61嘍!
“老嘍!”老莊頭又在心里嘆息一聲,感到膝部一陣酸痛,就用倒背在身后的手在膝蓋上捶了幾下。褲子硬梆梆的,一捶就哐啷哐啷發響。他曉得,那是里面的皮褲子。一到冬天,這雙老寒腿怎么也耐不了寒,他就做了一條皮褲套在警褲的下面。這樣,多少還能耐住點寒,否則,這一個冬天就沒法過去。
他捶了幾下腿以后,就解開棉衣扣,取出了那只扁酒瓶。酒瓶暖暖的,還帶著他的體溫。他用凍僵的手慢慢擰開瓶蓋,舉到嘴邊,喝了一口,也不蓋,就拿著酒瓶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又喝了一口,這才擰住蓋兒,裝進懷里,扣好扣子。舉手在臉上抹了一下,眼淚和鼻涕被抹在手上,他便在穿著皮褲的腿胯上抹了一把,又繼續往前走去。
“老嘍,不中用嘍?!彼耄骸氨翘楹脱蹨I也收不住了。難怪人家叫你下。你再呆著,就成了人家的包袱了。還是年輕人好哇!年輕人有用,虎生生的,一個頂他兩個?!?/p>
“年輕,”他想:“誰沒有年輕過呢?我老莊頭年輕的時候,不比誰精神、不比誰風光呀?!”
想起年輕的時候,老莊頭的臉上就慢慢泛出一層異彩,不知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怎么的,心里也變得熱騰騰的。他覺得心里似乎有點憋悶,便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接著,便又背起手,慢慢往前走。皮褲硬梆梆的,走起來刷拉刷拉直響,腳底下深一下、淺一下的,只聽得積雪被踩得嘎嘎吱吱直響,他便在這種刷拉刷嘎吱吱的聲響中往前走著,心里便接著剛才的思緒想了下去……
是的,老莊頭年輕過,也精神過??赡鞘鞘裁磿r候的事呢?
1949年冬天的姑蘇城內,到處一派熱火朝天。慶祝解放的熱鬧場面剛過,鑼鼓與鞭炮聲又響了起來,歡送解放軍赴朝作戰的口號聲鋪天蓋地。
那時候的莊水順可正是年輕的時候,他撇下德旺叔和靈秀小妹參加到赴朝作戰的隊伍里了。他的父母讓日本人的飛機炸死,自小就成了孤兒。是父親的好朋友德旺叔一手把他拉扯大的。
德旺叔只有靈秀那么一個獨生女兒。靈秀天生聰穎又秀氣。兩個人自小一起長大,耳鬢廝磨,好得不得了。他也知道,在德旺叔的心里,早把他們倆視為天生的一對。
但那時的莊永順還是年輕,沒給德旺叔和靈秀說一聲,就自己報名參了軍。德旺叔知道后,一言沒發,坐在墻角,一個人默默地抽著悶煙;靈秀則兩手不斷地、使勁地揪自己的辮梢,兩眼直直地望著墻壁發愣。
第二天一早,他一個人悄悄離開了家。等汽車開動后,他終于看見靈秀趕來送他。她呼喊著他的名字,跟著汽車跑,一直跑到看不見為止。
這幅景象在以后的很多年里,一直在他的腦子里閃現。
一上了戰場,就什么都忘啦!天上飛機狂轟濫炸,地上敵兵如蟻、坦克成群、炮聲轟鳴,他不顧命地打,不顧命地沖。終歸是年輕,終歸是精神,他越打越有勁,越沖越精神。大概連閻王爺也害怕一個不怕死的,一直到戰爭結束,他連一根毫毛也沒傷著,而且還當了班長,立了戰功。他回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靈秀發了一封電報。電報很短,只有三個字:“我活著?!?/p>
從此他們就鴻雁傳情。到了后來,這種感情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這時候,靈秀提出了成婚的要求。那時候,剛剛提了排長、肩上扛著少尉軍銜的他正在興頭上,而且他們的年齡還不算很大,莊永順就去信說,還是等幾年再說吧。
這一等,就是好幾年。到了1962年,整個中國剛剛從饑餓中緩過勁來。莊水順這時候已經是上尉連長了,年齡已經過了三十。他想這個時候再不結婚,就太對不住苦苦等了自己十幾年的靈秀妹妹,于是就請假準備回家完婚??烧l想,這時候情況突變,部隊進入一級戰備,接著就向西部雪域開進。臨出發前,他不得不給靈秀寫信解釋,讓她再等等,自己打完仗一準回家結婚。誰想這一次上去,他們期盼結婚的美夢就從此破滅了。那一天發起總攻的時候,天和今天一樣變得賊冷賊冷。他們尖刀連在雪里潛伏了大半夜,身體幾乎凍僵了。等到破嘵總攻的信號一發,他們就迫不及待地從雪地里躍起來。他沖在最前面,邊跑邊打。后來只感到襠下一熱,他也沒管,就只是往前沖。
等整個戰斗結束,戰士們在一起雀躍歡呼勝利時,有個戰上忽然喊了一聲:“連長,血!”他才發現襠下有血,而且那血順著兩腿間流到了棉褲外邊。
他當時就感到一聲炸雷從天而降,震得他頭腦發暈。他什么也沒顧得上想,就兩手捂著襠部向后面跑去。他發瘋似地跑著。等他撲進了扎在雪地中的戰地救護帳篷,已臉色煞白、上氣不接下氣了。進門就說:“醫生,快給我看看!”
然而,再看也是多余的。他廢了,徹底廢了。
在格爾木陸軍第二十二醫院,他躺在病床上,一想起今后漫長的歲月和空寂無聊的人生,就覺得悲哀透項。他捂著被子偷愉地哭,直哭得眼淚把被里子也打濕了一大片。他一個勁地問自己:“莊永順,你順嗎?不,你不順,你一輩了也不順!”后來他想,光這樣哭下去總不是個事兒,自個兒廢了總不能耽誤人家一輩子青春,就給靈秀寫了一封信。信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
靈秀,我廢了,成了一個無用的人了。我對不起你,讓你空等了這么些年。從今以后,你不要再想我,不要等我,也不要找我。咱們的緣分到此就完了,你去另找一個吧,找下了好好過日子。永遠永遠別再惦記著我。
出院后,他的身體已不再適宜留在部隊工作,征求轉業去向時,他無論如何不愿回蘇州老家,就地轉業到當時的格爾木縣公安局。
就在這個時候,靈秀來了,從那個著名的水鄉來到西北一角的格爾木小城找他。她已經在路上輾轉了好長時間,先去了二十二醫院,又去了原來的部隊,最后才找到格爾木縣公安局。她那白皙、瘦削的臉已顯得憔悴不堪。
她一見他的面,就撲過來抓住他。瞪大滿含淚水的眼睛不斷地搖晃著他,一再問他:“你到底是怎么啦?你到底是怎么啦?”
他不答話,轉過身去,看著窗外的沙棘樹,哽咽著說:“我已經寫信告訴你了,我……廢了!”
“我不相信!”靈秀一下撲在他的身上,不住聲地說:“就是廢了,我也要留下來照顧你。咱們沒有夫妻的緣分,也有兄妹的情分!”
他搖了搖頭,推開她說:“傻話不是?我廢了,就一切都完了,哪能再耽誤你呢?再說,我的身體還算結實,用不著別人照顧。天這么大,地這么寬,哪里都有個活人的地方。你回吧,這樣你好,我也好?!币婌`秀還在不斷哭著說要留下來的話,他一下煩躁地說:“別說了,如果你還記著咱們的情分,就趕快離開這里,別再折磨我了。我一分鐘都不想再見到你,一分鐘都不想見!你走,走!”他喊著,就打開門,把她推出門外,從里面呯的一聲關上了門。
從此以后,他就扎在格爾木公安局了。開始,上面還想讓他當副局長,他就說:“當官,我沒那興趣了。只要能當個好民警,就算不錯了?!焙髞?,他就要求分管青藏線一帶的治安。
從他轉業到格爾木公安局那時算起,至今差不多快三十年了。這些年來,他就這樣一個人獨處過來了。
對于死,他早就想過了。二十七、八年前,在二十二醫院里,他就想到過自殺。但是,他是軍人,軍人自殺是要給部隊上抹黑的,所以他就罷了。轉業到地方當了民警,就覺得自殺更不是個事兒,干脆放棄了自殺的念頭。就這樣活著吧,他想?;畹缴稌r算啥時,走到哪里算哪里。說不定什么時候,眼睛一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什么世人的恥笑鄙視、指手劃腳、說說道道就會看不見,也聽不見了。他甚至想,等他死了,就不要埋墳,不要進火葬場,凡是能喚起人們對莊永順這個名字記憶的一切東西都不要留下。這樣,當巴維爾和他在草原邊的暮色中閑談時,他才說了關于自己死后天葬的話。
他這樣想著,就又從懷里掏出暖熱的酒瓶,足足地喝了一口,用手擰了一下凍得發紅的鼻子,在套著皮褲的硬梆梆的腿上抹了一把,就回頭吆喝了一聲劉忠財他們:“趕快些!”
于是,一行人馬就加快了步伐,在雪地里嘎嘎吱吱、咯咯巴巴、咔咔嚓嚓地走著。
天依然賊冷賊冷?;杌璩脸恋难┥?,冷漠地注視著這支不斷向前開進的隊伍。
走了不大一會兒,前面的棗紅馬忽然驚跳起來。老莊頭看見不遠處的蒿草叢動了一下,上面的積雪刷拉拉地往下掉。他馬上拔出手槍,喝了一聲:“什么人,快出來!”劉忠財、單長軍和林戈也都握槍在手,把槍拴拉得嘩啦嘩啦響。
剛才抖動的蒿草頓時不動了。老莊頭又喝了一聲:“再不出來,就開槍了!”
只見蒿草又抖動起來,不大一會兒,就從蒿草叢里鉆出一個人來。這人衣帽不整,一臉膽怯,結結巴巴地說:“別,別開槍?!?/p>
老莊頭把他叫過來,問:“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是云水洞禿鷲手下挖……金子的?!?/p>
“叫什么名字?”老莊頭問。
“大伙兒都……都叫我結……結子!”那人說。
“那你為啥跑到這里來?”老莊頭又問。
結子見問,就嗚嗚地哭開了。他很不連貫地說了昨天晚上在云水洞里發生的事,說他再也不愿意在那里干了,他要回家。
老莊頭一聽禿鷲還在,就急急地問:“那些武警哪里去了,你見沒見?”
“武……武警,什么武警?”結子好像不大明白。
“就是帶炮的雷子?!崩锨f頭解釋說。
“噢,你說他……他們呀?!苯Y子這才明白過來,嘆了一口氣說:“唉,完……完了!”
“什么?”老莊頭頓時一驚,他一把揪住結子的衣領,急不可待地問道:“你給我說清楚,怎么完啦?”
結子一下慌作一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老莊頭松開他,說:“慢慢講,到底怎么完啦?”
結子結巴了半天才說:“讓……讓他們給引到……狼窩掌,鉆……鉆進迷魂谷……谷里去啦!”
“什么迷魂谷?”
“我……我也不……不知道,反……反正人進到里……里頭,就出不來……來了?!?/p>
“幾天啦?”
“到底幾……幾天,我也記……記不起來了,反正是下…下雪的第……第二天進去的?!?/p>
老莊頭算了算,已經有六、七天時間了。如果巴維爾他們真的出不來,那就兇多吉少。想到這里,他就問結子:“你知不知道迷魂谷在哪里?”
結子遲疑了一會兒,說:“知……知道?!?/p>
“那你就給我們帶路?!崩锨f頭說,見結子還在遲疑,就喝了一聲:“聽到了嗎?”
結子馬上說:“好,我……我帶?!?/p>
于是,結子就領著他們繼續往前走去。
在路上,老莊頭邊走邊問云水洞禿鷲的情況。結子一聽就連連搖手說:“沒……沒法說。禿鷲狗……狗日的不是東西,既殺……人,……還裝菩薩。他養的九……九指狼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魔王。你們的那……那些人就是他引……引進迷魂谷的?!?/p>
停了一會,他又說:“還……還有,那個劉大牙也……也不是個好東……東西!”
“怎么?”老莊頭聽結子一說,就問:“劉大牙跑到你們那兒去了?”
“可不,他本……本來就是禿鷲安在蝎……蝎子身旁的。禿鷲這狗日的,他奸……奸滑者呢!”結子這會兒也不太結了,而且主動給老莊頭提供了不少云水洞的情況。
走了一段路程,結子停下來,指著一邊說:“這邊是往云……水洞去的?!比缓?,又指著另一個方向說:“那邊就……就是狼窩掌,迷魂谷就在那里面?!?/p>
他們一行人馬正準備沿著結子指的狼窩掌方向往前走,誰知這時候,只聽前面傳來“砰”一聲響亮的槍響。在寒冷、空寂的雪野里聽起來非常清脆,回聲傳得特別遠。
還沒等老莊頭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見身旁的結子撲通一聲栽倒在雪地里,額頭上的血濺了一地。
老莊頭馬上扯住被驚跳起來的棗紅馬,向劉忠財他們喊:“扯住馬,別讓馬驚跑了?!币贿叞纬鍪謽?,依著馬身察看剛才槍響那個方向的動靜。
這一看,他吃了一驚,只見那邊人頭攢動,少說也有二、三十個人。他于是取出酒瓶,喝了一口,裝回去。心里說,看樣子,得拼一下啦。于是打開了手槍的保險機頭,等待那邊的動靜。
剛才開槍的這伙人正是禿鷲派出來捉拿結子的劉大牙他們。
這伙人一直步著結子的腳蹤,追將而來,忽然看見結子領著一伙帶炮雷子的馱隊走來,就埋伏下來。等這些人一近前,劉大牙就瞄準指手劃腳的結子放了一槍??匆娊Y子被打倒在地,他停下來觀察這伙人有什么反應。這時,旁邊的一個小金頭問他:“劉哥,咋辦?”“咋辦?”他齜了齜大牙,狠狠地說:“收拾他們!”
是的,他劉大牙從豹了掌的死人堆里爬出來,就發誓遲早一天要報這筆血仇?,F在時機到了,怎么能放過呢?再說,來到云水洞以后,又遇到了那么多不顧心的事,正沒個撒氣的地方,碰著這個機會,正好做出米,讓禿鷲、九指狼和雪里紅他們看看,他劉大牙也不是好惹的!
見那小金頭還有些猶豫,他不屑地說:“不就是三四個人嗎?老子今天豁出來啦!”然后轉身向愣在一邊的嘍羅們喊:“弟兄們,操起家伙,殺了這幾個帶炮的雷子,誰搶了東西,歸誰!”
這一喊,那伙人一下來了精神,貓著腰呈扇形向老莊頭他們慢慢包圍過來。
老莊頭拾手“啪啪”兩槍,就有兩個金客子裁倒在地。他朝著劉忠財、單長軍和林戈喊了一聲:“打!”
劉忠財、單長軍和林戈向那幫人開起火來。一時間槍聲響成一片,馱馬一個個嘶鳴蹦跳不已。
好幾個嘍羅在槍聲中倒了下去。劉大牙一看這陣勢,就喊:“弟兄們,爬下,放槍!”那些人就撲里撲通臥倒在雪地里,乒乒乓乓地向老莊頭他們射擊。
老莊頭跟前的那匹棗紅馬讓槍擊中了,只聽它“吭哧”一聲,就栽倒在雪里。同時又有兩匹馬倒了下去。有一匹黑兒馬大概讓槍彈擊中了前腿,嘶鳴一聲,跳了起來,想逃離這片死亡之地。劉忠財緊緊抓住韁繩,死拽住它不放。這時候,一顆子彈打來,正擊中劉忠財的后背,他踉蹌了一下,仍然緊抓著馬韁繩不放。
這時候,又有幾顆子彈打在他的身上,他便一頭撲倒在雪地里。那匹黑兒馬正想逃去,子彈又一下飛過來打中了它的前胸,它嘶叫了一聲,往前蹦了一蹦,就倒了下去。
一時間,人血、馬血,交融在一起,把這片雪地染成了一片殷紅。
老莊頭和單長軍、林戈都臥倒在死馬和掉在雪地上的物資后面,等待那伙人重新露面。
劉大牙他們放了一陣槍以后,看見那邊的馬都被打倒了,人也沒了動靜,就站起來,繼續貓著腰向這邊靠攏。
老莊頭和單長軍、林戈一齊開火,又有幾個嘍羅在槍聲中倒了下去。
劉大牙見正面上不去,就揮了一下手,幾個金客子便借著蒿草的掩護從側面迂回過來。
老莊頭他們只盯著前面的敵人,根本沒預防側面。這時候,林戈聽到旁邊有響動,看到五、六個人離這里只有十幾米遠了,就猛跳起來,端起槍噠噠噠一陣掃射。忽然一顆子彈飛來,擊中了他的胸脯,他晃了晃,槍又向半空射了幾發子彈,就撲倒在死馬的身上,頭耷拉了下去。
單長軍一見,就一下掉轉槍口,大喊一聲:“我操你媽!”把子彈全部射向了側面剩下的那幾個人。那幾個家伙全都丟了性命。
一時間,整個雪原暫時寂靜下來。
老莊頭又打開酒瓶喝了兩口,裝好,爬到了單長軍跟前。兩個人都靜靜地等待著敵人的新的進攻。
劉大牙一看手下的人已經死傷過半,而且至今還不能近前,就一下冒火了:“媽的,老子就不相信!”他罵了一句,把頭頂上的氈帽往地上一扔,向剩下的十幾個人揮手喊道:“弟兄們,快上。帶炮的雷子快完啦,就剩下兩個人!上,上!”
他一邊賊著,一邊揮手往這邊打了兩槍。于是,這伙人又蠢蠢欲動,抖抖索索地往前摸來。
老莊頭和單長軍開始向他們射擊。
盡管那邊劉大牙一個勁地干喊,可真正死命往前沖的卻沒有幾個。有兩個家伙剛一露頭,就讓老莊頭和單長軍給結果了性命。
劉大牙一看正面不行,還得采取剛才的辦法,就把十幾個人分作兩股,他親自帶了一股,從后面繞去,形成了一個前后夾擊之勢。
這樣,老莊頭他們兩個就要腹背受敵了。
老莊頭正朝著前面的敵人射擊,突然聽到身后也有槍響,就對單長軍說:“咱們一人對付一面,你打后面,我打前面?!?/p>
于是,單長軍掉轉了槍口,向后面涌上來的劉大牙他們射擊。邊打邊喊:“來吧,兔崽子!”打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側面有幾個人向老莊頭瞄準,就喊了一聲:“莊老,注意?!倍似饦尵拖蚰菐讉€人射擊。劉天牙一看有機可趁,就舉槍向單長軍瞄準,“砰”的一聲,槍響了,這一槍擊中了單長軍的肋部,單長軍趔趄了一下,險些栽倒在地。但他馬上端著槍站穩身體,回頭“啊啊”地大叫著,槍不斷地響,有兩個想趁勢沖上來的嘍羅倒地了,劉大牙左耳朵上也挨了一槍。他用手摸了一下血糊糊的耳朵,氣急敗壞地又連著向單長軍開了幾槍。這幾槍,正好打在單長軍身上,單長軍的槍不響了,接著,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四面的金客子們一看,就剩下了老莊頭一個人了,瘋狂地叫喊著,從幾個方向同時向老莊頭撲來。
老莊頭揮著手槍,開一槍,罵一句:“操你媽!”就有一個人倒下去。再開一槍,又罵一句:“操你媽!”又有一個人倒下去。他邊打,邊罵,邊不停地變換著姿勢,向不同的方向射擊。
敵人越來越少,但離他也越來越近了。
到后來,他再舉槍一扣扳機時,子彈光了。他揚手甩掉手槍,從地上揀起單長軍丟掉的槍站起來。在他往起站的時候,肩上挨了一槍,他的身體抖動了一下,但又咬牙支撐住,端平了槍,罵了一聲:“狗雜種!”就扣動了扳機。槍響了起來,他看見面前有幾個人在槍聲中倒了下去,正想轉身向后面射擊,他的胸前又挨了一槍,他慢慢地順著死馬的身體倒了下去,頭歪倒在死馬的身上。
沖過來的劉大牙上前踢了一腳老莊頭,罵了一句“老不死的”,就向剩下的那幾個嘍羅們喊了一聲:“扛東西!”幾個人就向馬跟前那些被摔在雪地上的物資走過去。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又傳來“啪啪”兩聲槍響。有一個小金客慌里慌張地跑過來,對劉大牙說:“不、不好啦,帶炮的雷子又出來啦!”
他舉目一望,見不遠處正有一彪人馬向這里跑來,他再也顧不上別的了,說了聲:“快跑!”就帶著剩下的幾個殘兵敗將向云水洞方向逃去。
來者正是走出迷魂谷的特別勤務分隊。
那天夜晚,周有龍帶著馬魁和祁懷水消滅了狼群,走出過道看了一會兒,就火速趕了回去。
那時候,巴維爾和一些有病的戰士服用了馬玉彪采來的草藥煎湯,都清醒過來,有的明顯好轉。大家一聽找到出口的消息以后,頓時歡呼雀躍,精神倍增。
只是馬玉彪的一條腿摔壞了。周有龍給他檢查了一下,盡管傷不是很重,但要馬上走路還很困難,就準備背他。誰想馬玉彪堅決不答應,他弄了一根木棍,非要自已往前走。周有龍只好依他,然后吩咐幾個戰士專門照顧傷病員,一行人互相攙扶著,終于走出了迷魂谷。
他們又沿著那天九指狼引導他們的原路返轉回來。在距這里不到三公里的地方,他們聽見了第一聲槍晌,不一會兒,前面就變得槍聲大作。一行人加快了速度,緊趕慢趕,可到底還是來晚了。
等他們走到近前一看,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呈現在眼前的,是怎樣一幅慘景呀:
幾匹馱馬全部倒在血泊中,身上的血還在汩汩流淌著。死馬一旁堆放著一些從馬背上掉下米的棉衣、毛皮鞋、食品、藥品、彈藥箱等;有一堆捆扎得非常結實的棉衣垛上,彈痕累累,黑洞洞的窟窿里還在不斷往外冒著絲絲青煙。
死馬前面,倒著結子的尸體。其后就依次倒著老莊頭、單長軍、林戈和劉忠財他們四個人。老莊頭背靠死馬,頭歪在一邊,單長軍和林戈一前一后,一個撲倒在雪地里,一個倒在死馬身上;劉忠財離他們稍遠一點,他一頭扎在雪地里,但兩手仍緊緊地抓著那匹已經倒地的黑兒馬的韁繩!
雪地上散布著一些雜亂的腳印和許多打空了的彈殼。人血、馬血早已混在一起,一片連著一片,片片觸目驚心!紅的血、白的雪,反差強烈,叫人目不忍視。
離這片地方不遠,還散布著二十多具金嘍羅的尸體。
周有龍走過去,摸了摸老莊頭的嘴,還有余熱。解開衣襟一摸,似有心跳,就對巴維爾說:“莊老好像還活著!”大家頓時就圍了過來。
巴維爾被一個戰士扶著走到近前,蹲下,摸了摸老莊頭的胸口,真的好像還活著,就輕輕搖晃著他,叫道,“莊老,莊老!”
老莊頭微微動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睛,一看到巴維爾,眼睛里亮了一下,接著,他點了點頭,就伸出手臂來,想說什么又沒說得出。大家都不明白他這是什么意思。
老莊頭見大家沒有動,就把手又往下指了指。巴維爾這時才明白他要什么,就從他的胸前掏出酒瓶,擰開蓋子,舉到他的嘴跟前,給他灌了一口,他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接著,頭一歪,就倒在了扶著他的周有龍的臂彎里。
大家頓時鴉雀無聲,眼淚慢慢從他們的睛里有滾了出來。
“莊老!”周有龍最先打破了寂靜,把臉貼在自已臂彎里的老莊頭的臉上,抱著他的頭失聲痛哭起來。
這個剛強的漢子一路上總是在別人痛哭不止、難以自制的時候,顯得特別理智,出來處理那些棘手事的。然而此刻,他再也忍受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在這個時候特別想哭,想放聲大哭一場!在哭聲中甩掉那么多苦難、那么多重壓、那么多不如意,抒發自己心里想要抒發的一切,使承受重壓的心靈稍微輕松一點、暢快一點、自在一點,讓生活中多少有一點、哪怕是一點點舒心也好!他哭著,悶雷般地號啕痛哭,淚水早已把他的臉和老莊頭的臉粘連在了一起。
在場的特勤隊員們無不淚流滿面,泣聲一片。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雪原里開始刮起了風。風嗚嗚地吼著,蒿草上的雪團在不停地搖晃,接著便刷刷抖落下來。
巴維爾走到雪地中的彈藥箱上,揮拳抹了一下眼淚,哽咽著說:“大家看到了,禿鷲是一伙什么樣的人。他們夢想困死我們,餓死我們,凍死我們,把我們全都消滅在這個魔鬼般的雪原里。莊老和劉忠財他們幾個人的死,再一次證實這是一伙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他的眼淚再一次涌出來,也不去管了,只是攥緊了兩只拳頭,繼續說:“我們的戰友倒下了一個又一個,但這阻止不了我們的正義行動。我們要擦干眼淚,繼續戰斗,徹底鏟除禿鷲這伙害人蟲,為死去的戰友報仇!”他揮動著兩個攥圓了的拳頭,又喊了一句:“報仇!”
戰士們被他的情緒所感染,頓時舉起手中的武器,高喊著:“報仇!”“報仇!”“我們要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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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門贅婿,受辱三年,期約一到,強者歸來!
5 武圣之上 作者: 任我獨行俠
玄幻奇幻 201339 字
這是個廢材靠著金手指,逆天改命的故事!
6 60年代:開局荒年,我帶著全村吃肉 作者: 妞妞騎牛
都市小說 415929 字
穿越60年代:開局荒年,我帶著全村吃肉
7 這位詩仙要退婚 作者: 人世幾春秋
歷史軍事 1194814 字
這位詩仙要退婚:文韜武略
8 玄幻:遇強則強,我的修為無上限 作者: 史上最帥作者
玄幻奇幻 1481875 字
獲得遇強則強系統,我直接啪啪給了天道兩個大嘴巴子
9 紅豆緣:炮灰也要長命百歲 作者: 翹褚
古代言情 271116 字
開局炮灰劇本怎么辦?不慌,茍著茍著就到大結局了
10 神龍訣之九龍劍訣 作者: 光環美男
仙俠武俠 1003350 字
江湖傳聞要是得到《神龍訣》,就可以稱霸武林!
《第十五章血染雪原》最新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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