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饑餓如潮

也不知走了多久，少婦覺得她的雙腳都已經磨破了，正在繡花鞋里鉆心的疼。她終于走到了一戶人家的門口。

她抬起頭來，看了看這戶人家的房子。嗬，高大得很，竟是兩層的樓呢，住這種房子的人，非富即貴，他們家里一定有許多吃食。

一聲吠叫驚得少婦魂魄俱散，半天才又聚攏過來。原來是一只惡狗。

難道這惡狗竟看得見她？那么——，人呢，也看得見她？不是說鬼魂不可見嗎？少婦驚惶起來。

只聽一聲響，門開了，一個人走了出來。少婦急忙閃過一旁。

那是個男人，頭發近乎剃光，搞得像個和尚，身形很高。他似乎是在墻壁上按了一下，一盞燈太陽似的亮了起來，這光芒一下子刺得少婦閉上了眼。那男人說了些什么？是對那條狗說的，少婦聽得不太明白。

這高大的男人在屋外站了一會兒，四處看了看，又進去了。燈卻還亮著。

好一會兒，少婦才敢將雙眼完全睜開，逐漸適應了這強烈的光線。那條狗不叫了，咕嚕了兩聲又回到了它的窩里。

過了一會兒，少婦悄悄地從躲藏的地方現身出來，她盡量不弄出一點聲響。到得門前，她重又閉上眼，慢慢伸出手去。很好，墻壁并沒有阻擋住她的手。于是她跨出一步，兩步。

現在，她站在這家人的屋里了。

屋里有一條長長的，像軟床一樣的家具，也許就是床吧。少婦坐了上去，啊，太軟了，差點將她的身體陷進去。

從“床”上站起來，少婦用目光搜尋著食物的蹤跡。這家人的家具實在有些奇怪，少婦自詡見多識廣，卻也是頭一回見。在靠墻角的地方，放著一個大柜子。少婦走過去，拉了拉那奇怪的把柄。一道冷氣射了出來，慌得少婦急忙放了手。柜子里邊卻亮了起來，這亮光恰如剛剛大門口的亮光那般刺眼。早已蹲于地上的少婦嚇得脊背出汗，她捂住了自己的頭，只覺得心臟嘭嘭亂跳，整個人都要昏厥過去了。

什么聲音都沒有。那男子并沒有出現來呵斥她，那條狗也再沒有狂吠。

少婦鼓起勇氣放下了自己的手，站了起來。

從棺中到這里，她已經受了太多的驚嚇，就算當初趙飛燕那個賤婦竟然誣陷自己詛咒皇帝，她也沒有如此地受驚嚇。這短短的幾個時辰里，她把一生的驚嚇都受用盡了。

過度的驚嚇起了反作用力，少婦勇敢起來了，她突然覺得無所畏懼，對一切都不再感到害怕。她迎著這股冷氣，看向這個奇怪的柜子。柜子好像是用鐵做的，摸上去冰涼刺骨。柜子里分為幾層，每層上都放著一些東西，有一些東西她也認得，比如說卷心菜，還有兩個紅皮蘿卜?？雌饋?，這柜子里放的應該都是食物罷，因為她在絲絲冷氣中聞到了一股甜香。

卷心菜和蘿卜是生的，不能吃。少婦看見一個杯狀物，杯中有一圈圈環繞向上如同豬油的東西，煞是好看而可愛，她聞到的一股甜香便是這個東西散發出的。

少婦將杯狀物拿了出來，手感冰冰涼涼的。她渴極了，倒是很喜歡這種涼意。為謹慎起見，少婦先伸出纖纖小指抹了一點“豬油”，湊到鼻邊，仔細一聞，果真甜香無比。她將手指放入嘴里，吮吸了一口。涼嗖嗖、甜絲絲的，味道有點怪，不過絕不難吃。她實在太渴了，吮吸完小手指，她輕輕地咬了一口。啊，透心涼！而且入口即化，很是解渴。不過三口兩口，這一杯“冰奶”便被少婦給吃光了。

吃完“冰奶”，少婦的肚子才真正被完全打開，饑餓張開了它巨大的嘴，它需要食物，需要許多許多的食物。

柜子里還有一杯“冰奶”，少婦又吃了。她感覺自己的肚子成了個無底洞，還越吃越餓。于是，她忍不住把這冰柜子里所有看起來能吃的東西都吞進了肚子。只一會兒工夫，這冰柜里居然只剩下了那棵卷心菜，連那兩個大蘿卜也被她給生吃了。

最后，少婦摸摸肚子，不可思議地看著它。從生到死，她從不曾一次吃過這許多東西，難不成，自己是被餓死的？當然不是。生命中最后的那段日子，她過得其實很快活?；实巯墒帕?，趙家姐妹死了，她的仇人都死在了她的前面，她眼見他（她）們從卑微到得意，到權傾天下，赫赫揚揚，再到身敗名裂，凄慘死去。她就像看了一出戲一樣。只是她沒想到，等戲散場，她成為堅持到最后的勝利看客，心中本該歡喜無限，卻也不過是平平淡淡。

那么，之前那般的煩惱與痛苦，到底有什么意義呢？

平靜地過了些日子，她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晚年，她失去的一切，如尊貴的身份，高尚的名聲，世人的尊敬等等都回到了她身上，如同一個修行的人，她功德圓滿了。

但是，又怎么樣呢？又能怎么樣呢？連對趙氏姐妹徹骨的仇恨也都消散了。曾經，她也許就是靠那股仇恨在支撐著自己的生命。

真是人生若夢??！

想著想著，少婦不由靠著“軟床”的腿睡了過去。

雞叫了，天邊泛出了亮光。等到紅日乍現，整個村莊早已熱鬧起來。

“喂，醒醒！”朦朦朧朧中，少婦聽見有人在她耳邊大叫。她睜開眼來，一下子便認出眼前這個男人，正是昨晚那個高高大大、跟狗說話的男子。

“你是誰？怎么在這里？”男子說。

少婦慌忙站了起來。她有些惱火，雖然她曾被皇帝冷落許多年，但從未有人敢如此盛氣凌人地、站得如此筆直地、這么大口大氣地跟她說話。

“我……餓了，來這里找東西吃?！鄙賸D也讓自己站得筆直，擺出了一副威嚴的架勢。

男子顯然有些吃驚。他抿了抿嘴，從鼻子里將那口氣噴出來，又說了一遍?！拔?問-你，你是誰？為-何在這里？你要不說，我只好報警?！?/p>

“報警？”少婦聽清了這兩個陌生的字?！笆裁匆馑?？”

男子見少婦一副義正辭嚴的模樣，禁不住笑了。他一指少婦的臉，說道：“來來來，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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