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告別

人間的時光如同流水般易逝，轉眼三十個春秋過去，一家三口已經輾轉了七八個地方，他們最后安家的地方是在昆侖山腳下，昆侖山頂終年積雪，山下卻四季如春，去年黑根去世了，享年七十二歲，他是在睡夢中走的，連一句話也沒留下，隔年的三月，昆侖山下牧草青青，九娘也一病不起，阿寄在身邊服侍，三十年過去，歲月沒在他的臉上留下一絲痕跡，他還是六七歲的樣子，這三十年來他也沒叫過一聲他們阿爹和阿娘，可是他卻在心里把他們當成了最親的人。

這一天，九娘把阿寄叫到身邊，拉過阿寄的小手，就像三十年前在大樗樹下拉起他的手一樣，九娘的頭發已經全白，聲音也不復洪亮，她渾濁的眼睛緩緩地流下淚來，道：“阿寄，九娘也要走了?！?/p>

阿寄的眼眶微紅，他點點頭，凡人和神族一樣，命定的生死之數，任誰也無法更改。

“阿寄啊，你還記得嗎？十幾年前黑根掉落山崖，本來已經快斷氣了，可是你將我支出去，我回來時他已經醒過來了，從那天起他便確定你不是個凡人，也是那天晚上，你說了夢話，你在夢中一直在喊著父親，父親?！?/p>

阿寄想起那天晚上，他為了救回黑根傷了自己的元神，修養了一年方才恢復。

“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黑根同我商量著，要幫你回到屬于你的地方，”九娘渾濁的眼睛看向窗外的昆侖山頂，說道：“后來我倆聽說這昆侖山中有處天機閣，凡人若是有靈根，可以到這天機閣中修行，修成仙人便可上天，我倆就想啊，凡人都能成，你本就是神仙，只要入了這天機閣，上天豈不是容易得多？可是我們倆在這山里找了幾年，并沒有找到什么天機閣，我們倆很沒用是吧？”九娘笑了，依稀帶著年輕時的爽朗。

“天上也沒有什么好的，我不想回去?！卑⒓牡?。

“不！”九娘用力說道：“這些年我看得出，天上雖是沒有你所眷戀的東西，可你有心結在那里，這個心結不解開，它會像顆巨石一般壓在你的心里，你這一輩子都不會真正地快樂起來，去吧！孩子，不管那是個什么樣的結，去解開它，有一天你真正開心了，九娘和黑根在九泉之下就能閉上眼睛了?！?/p>

三天之后，九娘也去世了，阿寄將她和黑根合葬在昆侖山腳下的一棵蘋果樹下，這棵樹是黑根親手栽的，因為阿寄喜歡吃蘋果，這三十年間他們不管搬到哪里，黑根定會在周圍栽上蘋果樹，這樣一到秋天，他便有了吃不完的蘋果。

阿寄在他們的墳前坐上三天三夜，第四天中午，有個道士從他的身邊走過，那道士走了過去又轉身回來，到了阿寄面前，道：“無量——天尊！”

阿寄沒有理他。

“貧道法號玄靈子，”那道士望著阿寄面前的兩座新墳說道：“這位小施主可是新喪？”

阿寄沒有說話，依舊直直地望著兩座新墳。

看著阿寄沒有答話，玄靈子索性也席地而坐，陪這他一起看起兩座新墳。

又過了一天一夜，玄靈子依然陪著他一起看墳，臨近中午，太陽照在兩個人的臉上，刺得人睜不開眼睛，玄靈子問道：“你餓了嗎？我這里有些干糧，給你吃?！?/p>

“我不吃?！卑⒓慕K于開口了。

“你小小年紀，這么久不吃東西怎么行？”玄靈子道：“你若是嫌干糧不好吃，我給你做點別的，你想吃什么？”

“粟米粥，你會做嗎？”阿寄轉過頭看向玄靈子，他莫名地覺得他有些面熟。

“當然！”玄靈子很高興地答道，你等著，我去給你做來。

玄靈子去了附近農戶那里借了炊具煮了一碗粟米粥端到了阿寄的面前，阿寄接過來，嘗了一口，放下了碗，道：“不是這個味兒?！?/p>

玄靈子端起碗也嘗了一口，道：“粟米粥不都是這個味嗎？”他放下粥碗，從布褡褳里摸出兩個果子，道：“這是剛剛那個農婦送我的，你嘗嘗這個?！?/p>

阿寄接過果子咬了一口，果子味道芬芳甘甜，他一口氣將果子吃掉了。

“我聽剛剛那個農婦說，你家里只有爺爺奶奶兩個親人，他們都去世了是嗎？”玄靈子問道。

“是?！卑⒓暮熘鸬?。

“你若是沒地方可去，可以跟著我走，我師從天機閣，身邊正好缺個道童?！毙`子問道。

聽到天機閣三個字阿寄的眼神閃過一絲動搖，可他的身體依舊沒有動，雙眼看著前方的新墳。

“天機閣的師傅會煮粟米粥，你去不去？”玄靈子道。

“去?！卑⒓钠鹕砀谛`子身后。兩人進了昆侖山之中，在山中行進了五六日，這幾天都是玄靈子照顧阿寄，替他尋吃食，打水，夜里生起火堆，兩人一同在火堆旁取暖，阿寄很少說話，玄靈子也習慣了，不問。

最后兩人到達了一處山洞前，玄靈子說，通過這個山洞便是天機閣，阿寄瞧洞內陰森森的，便停住了腳步，玄靈子卻已改往日的慈祥，漏出兇狠之態，一把揪住阿寄的衣領將他拖入洞中，阿寄的會元之力完全消失，掙扎起來完全是一個普通孩童在大人面前的力量。

“哈哈哈！使不上力氣了對吧，我給你下了常人十倍的軟筋散，你不記得我了嗎？”玄靈子得意道。

“你是那年在攔月樓的七個道士之中的一個？”阿寄問道。

“答對了，”玄靈子不解地問道：“既然認出了我，又如何著了我的道？”

“唉！大意了！”阿寄懊喪地回答，然后問道：“不知道長準備如何處置我？”

“急什么？明天你就知道了?！毙`子抬手打開了洞口的結界，單手拎著阿寄便往洞內走。山洞很長，走到洞底是個空曠的空間，這里不見天日，四周點著火把，火把受微風吹動，說明這里還有別的出口。洞內空曠的場地上擺放著十幾個三尺見方的鐵籠子，籠子里關著看上去同阿寄年紀差不多的小男孩，男孩們光著身子被鎖在籠子里，籠子的高度讓他們站不起身，只能蜷縮在籠子里。

不知被關了多久，籠子里的孩子個個神情呆滯，見到新來的阿寄表情上并無波動，他們像是被馴化了的狗，適應了籠中的生活，都在以自己覺得最舒適的姿勢蜷縮著。

玄靈子動手脫下阿寄的衣裳，將他仍在其中一個空著的籠子里，邊上放了一碗水，道：“這水中有軟筋散，如果你不愿意被渴死，就只能喝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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