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自縛

（章前提示：關于本作“時間暫?！蔽锢碓O定，參見第二、三章內容。）

我事先選中的地點離水房不遠，在我宿舍所在走廊的盡頭窗邊墻角，有一根縱向貫穿六層樓的海碗粗的暖氣總管道，我將把自己綁在那里。

其實水房隔壁的樓層公廁里也有一根同等粗細的下水總管，但換誰也不想非緊急事務就去那里待著，所以我選窗邊暖氣管，那里空氣還新鮮。

宿舍樓是老式筒子樓，狹長的樓道兩側從東到西按編號排滿了掉漆起皮炸紋的單開木頭門，我宿舍就在走廊北側，從暖氣管這邊數的第七個門——413房間。

不管距離遠近，這次我是不打算回去了，我從挎包里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大號塑料束帶，這種自鎖束帶不剪斷是解不開的，這能防止返航時間到了后我會自行逃脫。

束帶有一指寬半米多長，能將我牢牢地捆在暖氣管上，也不用綁緊，只要掙脫不了就行了，別看這個是塑料做的，但拉斷它卻需要幾百公斤拉力。

隨著束帶的鋸齒卡進鎖孔，我能感覺到每一節鋸齒被鎖舌咬合的輕微震動，卻聽不到“咔噠咔噠”的清脆響聲，直到束帶微微貼合我的腰，這樣無論從上從下，都掙不出這個一指粗的塑料圈。

我靠在暖氣管道上，因為熱量無法傳遞到皮膚上，感覺不到金屬的冰涼，像靠著泡沫塑料那樣不冷不熱。

接下來，我安心地等待返航時間的到來，可奇怪的是這次時間比以往歷次都要長，我記得上次自由活動時間大概四十分鐘左右。

這次因為戴著手表，所以能準確知道此次時間暫停已過去了一個小時。

隨著表盤上的時間流逝，我心里漸漸浮躁起來，不知道這么做會發生什么情況，以前每次自動返航時，身體的行動都是不由自己控制的……

現在好了，自鎖了，腰間這條大號束帶沒把大號剪刀是弄不斷的，想強行扯斷除非有熊的力量，憑我力量只能扯蛋。

無事可做的時候，時間會變得異常的慢，我倒希望現在發生點什么，后悔沒在挎包里裝本小說，好讓等待時間不那么無聊。

時間剛過去十分鐘，如果這十分鐘除以一億倍，正常時空僅0.000006秒，我真希望自己現在變成一截木頭，不再承受漫長的精神煎熬。

空虛煎熬是靈長類動物獨有的精神特性，其中人類最甚，因大腦神經元過多，必須不斷接收來自外界的新信號才能滿足其清醒時的腦細胞活躍度，一旦失去了這種外部刺激，神經元就只能開啟被動的內部信號傳遞，結果造成大腦熵增現象，轉換成精神知覺就是無聊、難熬、坐立不安、渾身不得勁……

如果仍得不到感興趣的外界信息，比如看書看劇、打打游戲、有人嘮嗑，那解決辦法只有一個：想些事情，回想事情也好，想象事情也好，總會抵消一些精神熵增。

此時我直勾勾地盯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樓道走廊，斑駁墻壁和排列兩側的破舊木門，仿佛看不到盡頭，多年如一日地踩著灰色水泥地面，那地面光溜溜的，映著頂上每隔十來米一攤的白熾燈泡光線，幽深得像恐怖片片場。

宿舍樓里每扇木門里面熟睡的人，對于困在放慢了一億倍的時間瞬間的我來說，都等同于關在房間里沒有呼吸的蠟像。

整棟宿舍樓，在我的時空里，儼然成了一座午夜蠟像館！

豈止如此，現在整個世界都已止息凝固，唯有我能呼吸行走，徜徉其中……哦，準確說，當下我只剩呼吸，沒法活動了。

我呆望前方，再看也不會有人出現，無聊啊無聊，想點兒別的吧！

此時我腦海里不禁浮出我的暗戀女生——同系同級不同科的文若泠。

文若泠，蘇杭女子，其人文而不弱，卻似弱水清風，泠泠猶可聞，她宛如飄自西子湖畔的云，拂過一只來自北方狼的……算了，此時不宜抒情。

我們自大江南北，于1997年入學就讀于中原V市這所普通高校的生物系，但卻并非真正意義的同學，她是生物科學專業，我則是生態學專業，上公共課時才會坐在同一間教室，除此只能在校園路上或飯廳里偶逢其倩影。

若愣扯與她的聯系，那就是我姓武，她姓文，文姓不多見，于是成了宿舍那幾人在公共課上聽到老師點名時調侃我的梗。

如此一說，便知我和文若泠除了姓氏有緣，實際并無交集，算是有緣無份吧。

聽說大一那一年，氣質容貌俱佳的她拒絕了不下十個追求者，堅定的不戀主義者，出了名的難追，此后便無人再敢問其情衷，這更讓我對她產生了一種無形的敬畏，只能成為眾多仰慕者中毫不起眼的一個。

想著想著這些瑣事，我困意漸濃……眼前狹長的樓道、昏暗的燈光、不知何時結束的等待……

不知不覺中我竟然站著睡著了，睡得不深，睡夢中還奇怪為什么身體沒重量，完全不用擔心頭歪身斜失去重心，就像躺在床上一樣自然。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被一陣微弱的“嘶嘶”聲吵醒，我睡意惺忪地睜開眼，看到的依然是狹長的昏暗樓道，景象雖沒變，可隱約感到哪里不對勁……

沒錯，空間的方向變了！

打瞌睡前我是站著的，看到的狹長走廊是向前延伸的，可現在我覺得自己是躺著的，昏暗的走廊依舊狹長，但我能明顯感覺它由向前延伸變成了向上延伸，就像一個深井，我則躺在井底的暖氣總管上。

從神經學上講，人體如拋開視覺，感知上下方向就得靠重力，這樣即使閉著眼，人也會知道自己是站是躺，它能幫助人辨別縱向方向，至于橫向的東南西北，沒有磁場感應功能的人類無此原始設置，沒參照物自然無法僅憑本能判斷。

如果空間只是轉了90o，我倒還不至于多驚訝，畢竟加在我身上的事情本來就很離奇，再多一點變化我不會多吃驚。

可現在，讓我心里發毛的并不是倒下的空間，而是第一次在這個靜止空間里聽到了除自己心跳、呼吸以外的其它聲音！

那詭異的聲響明顯不是源于我自己，而出自面前昏長走廊的另一端，如果以我現在感知到的已調轉了90°的空間來說……

我就像被束縛在這五十米深井的井底，仰面躺著聽著來自深井另一端某個未知存在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很遠，也異常近。

那“嘶嘶”聲盡管微弱低沉，卻悖逆了我數次落入靜止時空后形成的固有認知，它不僅在樓道中能夠正常傳遞，還形成了緩慢持久的回音，幽靈一樣無形游蕩在這深長的死寂空間里……

這讓它們在穿過昏暗的走廊燈光，飄墜到井底后，不間斷地敲擊著我的耳膜時，顯得異常陰森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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