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英雄閑爭氣

關于趙國古都邯鄲，小學時我們都學過一篇課文《將相和》，C位男主正是藺相如，因為他，莘莘學子們拼命記住了三個成語：完璧歸趙、澠池之會和負荊請罪。

在會晤親昭襄王時，藺相如敏銳地感知到對方必定會耍詐，所謂的15座城池無非是張空頭支票而已。于是他也勇猛地戲耍了秦王一把，借和氏璧有瑕疵為由，威脅對方：哥們兒做人要講信用，要么給城池，要么撕票。秦王不得已，讓藺相如好生住下，冷靜冷靜，而此期間絕世寶玉趁機重歸趙國，之后事件也不了了之。

千百年過去，這位良相的機智、勇猛仍為人津津樂道。方從小便崇拜藺相如，雖未有其曠世才智，但英勇無畏的勁頭倒學去不少。

暑假前有陣子，肖給方發信息打電話，她總是悶悶不樂。問其原因，方并不想多說。

生活中其實有很多人，什么事都擱自個兒心里，對身邊親人朋友向來是報喜不報憂。殊不知身邊之人又何其了解自己，你越憋著，他越焦心。

某周末，肖從天津趕過來，請方吃了頓豐盛的烤肉自助。美食當前，方像往常一樣嘻嘻哈哈、沒個正形，但敏銳如肖，依然發現女友的眉宇間藏著淡淡的憂傷。肖記得方曾說過，有了男朋友，天塌下來都開心?，F下能讓熱情爛漫的女友憂慮如斯，想必是不小的、比天還大的事情。肖沒有看別人手機的習慣，但在方上廁所的時候，他破天荒窺探了一把女友的世界。所有電話都來去于家人，看來是不小的家事。不過既然她不想說，那就姑且不問。凡事總會有個答案。

的確，方家里出了件相當大的事。

農村的男娃們娶親時，老子會把自家房從一層加成兩層，本來就兩三層的就重新修葺裝飾一番。方大哥二十老幾，到了該娶媳婦的年紀，家里一層小房顯然已經無法匹配局勢所求。某個夏天的傍晚，方老爹手持鐵鎬，站房頂上沖房檐一角狠狠砸出個大窟窿，從此吹響了新房開建的號角。

從剛開始不適應到煩躁到后來習以為常，一家子逐漸認可了終日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狀態，每天大師傅小工們出入于屋里屋外，到處都是水泥、鋼筋，連吃的飯仿佛都摻著一股洋灰味兒。

施工前，方家和屋后鄰家平時并沒什么往來，也就見面時客套地打個招呼。開建新房后，鄰家突然不干了，三天兩頭往方家大鬧。因為什么，說是怕影響自家小樓的采光。按理說，方家房子跟鄰家二層樓隔百多米遠，就算蓋個十層八層影響也不大，況且那時候的農村哪里會講究擋光不擋光的。但鄰家不干了，你娶媳婦成，但房子蓋兩層就不成。不答應就去法院告你，反正上面有人。方他爹專門找了測量隊來看，人家連坐都沒坐，直接撂下幾句話就走了。隨便他告，倆房子離這么遠，你蓋十層都立不了案。

方他爹這才安下心來，大刀闊斧讓工人們開干了。沒想到，鄰家男人仗著自己是縣城某鎮上的小警察，給個別人疏通了點關系，案子居然能立起來。方他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作為一名國企工人，平時就是老實巴交的搞活，打起官司來簡直一竅不通吶。

在農村，親戚們彼此之間往往會為了五塊十塊的雞毛蒜皮小事，不對付好一陣子。不過當有“外敵入侵”時，還是會統一起來，展現出驚人的凝聚力，比如方他二舅。平常見面就紅著臉、瞪著眼的，在這次對付不講理的鄰家時，他二舅也紛紛解囊獻策。他認為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找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攢幾個大漢，把鄰家那男的痛打一頓，打到他不敢折騰為止。當然，違法的事兒肯定不成，方他爹委婉拒絕了這個他號稱“一石多鳥”的點子。

方他大伯在縣城經商，算年長一輩里見世面最多的人。他幫忙找到律師，律師也打包票，這案子輸不了。方家于是開始了一邊蓋房子、一邊打官司的焦灼時光。就是從這個時候，方在千里之外的北京茶飯不思，身材漸漸消瘦下倆。她恨不得暑假第二天就來，好回去死死教訓那家子壞蛋一番。

暑假終于拖拖拉拉地到了，方來不及跟心愛的帥哥依依惜別，就馬不停蹄地踏上了歸途。到了熟悉的村里，她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家奔，滿腦子都充斥著那家子的身影。有句老話不錯，說曹操曹操就到。剛到村委會門口，還真就碰見了鄰家夫妻外加一條大狼狗，正所謂冤家路窄。

那女的刻薄又得意地說：“我當誰呢，原來是那老慫包家的閨女。瘦這么多，家里人死絕了，沒人管你了吧！”

方本來就憋著火，一聽直接爆發了。敢這么侮辱自家人，她就敢直接問候你八輩祖宗。兩人在村委會直接掀起一場罵戰。畢竟高等學歷加持，方罵人的花樣顯然要比鄉野潑婦高明許多，花樣也翻新不少。她老公一看自家娘們在氣勢上要輸，直接放大廊狗去咬方。方也不是吃素的，小時候墳頭鬼火都不怕，還怕這條破狗？

就這樣在村委會門口，一個花季少女和兩個大人一條狼狗展開了廝殺。村里婦女越聚越多，卻因為懼怕那男子的身份，也就遠遠旁觀、指點著。直到來了幾個壯漢，這場戰局才慘慘收場。

那夫妻倆手上被方抓了好幾個口子，不過方貌似更慘，胳膊、大腿都被狗咬了好幾口，肉疼得齜牙咧嘴。

孩子是父母心頭肉。自家寶貝閨女上了大學，半年才回來一次，連家門還沒進，熱乎飯都還沒吃口，已經傷成這樣，做爹娘的心得扎多疼。本身蓋房子、吃官司兩重壓力已經讓父母勞心勞累，方實在不忍給他們再添堵，于是沖著圍觀的吃瓜群眾喊道：“看夠了趕緊散，不許告訴我爹娘?！?/p>

鄉親們悻悻散了。方回到家，他爹外出跟律師辦事，他娘看到閨女這樣，嚇得血壓一下子就飚起來。方也是倔強，啥都不說，再問就是野狗認生，專咬外來人。方他娘也沒辦法，緊著帶她去衛生所打狂犬疫苗。一路上見過方英雄壯舉的老娘們，邊瞅著他二人邊竊竊私語，方狠狠回瞪，看什么看，該干嘛干嘛去。

晚上，方在床上疼得直哼哼，突然想起在遙遠的天津，貌似還有那么一口子牽掛著自己。于是她顫顫巍巍打開手機，果然那位又開啟了瘋狂尋人模式。確實，本該上午就到家的，結果到了半夜還沒來得及報平安，簡直是又失職又兵荒馬亂的一天。

方給了肖打了電話。

肖，你知道嗎？我今天狠狠打了一架，跟兩個大人和一條破狗決斗，居然沒敗陣。覺得自己解氣又拉風。

——再說一遍？怎么會打架？到底發生什么了？你現在在哪兒？有沒有受傷？

一個又一個問題像彈幕一樣襲來。為了讓男友深層次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方口干舌燥地講了個把小時，終于把所有邏輯理順了。其實講到一半時，肖就已經明了。長久以來困擾她的正是此事。

肖不懂法律知識，但既然有專業人員鑒定過自家占理，那蓋房子就天經地義。肖安慰方，相信法律會有公平的決定。軟語聲聲，融化了方的盔甲，她第一次感受到，有家室果然比孤家寡人幸福的多。

那家女人見到方時再也不敢放肆，基本遠遠地繞著走。就這樣，除了在風中懸著的那個判決，日子過得整體來說還算安穩。

開學后不久，方他爹打來電話，法院駁回了原告的訴訟請求。這應該是世上最美最公平的字眼了。據說那男的曾往縣里走了不少關系，禮大多都被退回來，多少年后又因違紀被開除公職，受到應有的懲罰。邪門歪道終抵不過公平正義，這就是天道。

打完電話，方開心地走出宿舍，擁抱秋日的萬里晴空。她迫不及待告訴肖這個好消息，跌跌撞撞、喜笑顏開，直到一只大手有力地從身后拽住了她。誰呀，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嘛！

方惱怒地抬頭，哪個小子如此沒禮貌，竟然是自家那個殺千刀的。

不請自來，方愛死了他，同時也洋洋得意，自己這任性胡為的做派，他倒是學了不少皮毛！

方的偶像其實不止一次戲耍過秦王。澠池之會也是個例子。想當年，親昭襄王跟趙惠文王相聚，秦王令趙王鼓瑟助興，趙王礙于強權勉強演奏。秦國史官馬上在小本本上幾下：某年某月，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

對統治者來說，面子還是相當重要的。為扳回一局，藺相如在距離秦王大概五步十步的距離大義凜然地說，秦王啊，聽說您嗓子不錯，不如也為此次會飲助助興吧。您要是不答應，幾步之內，哥們兒我就血濺當場。

秦王一看，藺相如離得這么近，滅了自個兒也綽綽有余，于是不得已在現場擊缶一曲。趙國的史官也是小機靈鬼，立馬在本本上寫下：秦王不懌，為一擊缶。就這樣，秦王又被藺相如耍了一回。

相如以命相搏之勇，名垂史冊。而如今方之所為，雖青史無名，但在肖的世界里，那也是方值得吹噓一輩子的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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