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情結

朱媛芳見到陽繼生，當著王菊花和龍得云的面，她極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緒，但當她叫了一聲陽繼生時，卻還是百感交集，忍不住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流了出來。

龍得云知趣，忙拉著王菊花出了門。

朱媛芳執意要看看陽繼生的傷口，陽繼生給她看了。

陽繼生沒想到朱媛芳會千里超超來看他，問：“是梅湘云告訴你的吧？”

朱媛芳點了點頭，梗咽道：“你也不要怪她，她給我打電話時，還傷心得不得了?！?/p>

陽繼生嘆息了一聲：“不說她了，說你吧?！?/p>

朱媛芳說了父母平反復職以及自己準備上班的單位的情況。

朱媛芳雖然沒有說明父親復的什么職務，但陽繼生聽梅湘云說過，朱媛芳父親曾經是省委副書記。

陽繼生笑道：“你有這么多的喜事，我太高興了，可惜現在在醫院，要不然，得好好為你慶賀慶賀一下?！?/p>

又問：“你自己的大事呢？”

朱媛芳的臉沉了下來，沉默了半晌，問：“梅湘云走了，你現在有什么想法？”

陽繼生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

朱媛芳鼓起勇氣道：“我問你，你給我說實話，除了梅湘云，我們的這幾個女同學，你還喜歡誰？”

陽繼生一聲苦笑：“你還來逗我玩呢！就這個梅湘云，都把我折騰得夠愴，我還敢喜歡誰，你們都是些什么人，你以為我是誰呢，我一個農村伢子，就算我都喜歡，人家瞧得上么！”

朱媛芳卻十分固執，問：“你別說那么多廢話，我只問你，除了梅湘云，你還喜歡誰？”

陽繼生看了看朱媛芳盯著他的目光，他看懂了她的目光。

陽繼生搖著頭，不說話，他是喜歡朱媛芳，甚至在遭到梅湘云母親反對后，他還后悔過當初為何不找朱媛芳。他也知道，他要找朱媛芳，她會愿意的，他知道她喜歡他。

可是，朱媛芳的這個家，更讓他高不可攀。

陽繼生鐵著臉道：“我們說些別的事吧?！?/p>

朱媛芳傷心地哭了。

晚上回到旅館，朱媛芳有意同王菊花同住在一間房。

倆姐妹在一起，互吐著心事，各自都把同陽繼生交往的事全都毫不保留地抖露了出來。

王菊花道：“我第一眼看到你，我都被你的氣質征服了，沒有一個正常的男子能抗得住，我不相信陽繼生不會喜歡你?！?/p>

朱媛芳道：“可是，我都對他那樣說了，他還這樣對我，他那心，就如鐵石，怎么都砸不開?！?/p>

王菊花道：“陽繼生這個人，我還不了解他！死愛面子活受罪，我王菊花也好，那個什么梅湘云也好，還有你，這里都有一個死結，這個死結就是我們的媽！先是我媽讓他死了心，后來又是梅湘云的媽，更傷了他的心，你呢，更不用說了，你也不想想，你們倆的家庭懸殊有多大，他還不是怕重蹈覆轍?！?/p>

朱媛芳點了點頭。

王菊花道：“你呀，好好想一想，怎么樣讓他先過了你媽這一關?！?/p>

第二天一早，朱媛芳就到縣郵局，向她媽打了一個長途電話。

下午，朱媛芳媽的電話就打到縣醫院來了，陽繼生被朱媛芳拉著接長途電話。

那時候沒有程控電話，能打一個長途電話不容易，跨省的電話，要通過好幾個總機人工轉接，費用貴得驚人，沒有火燒眉毛的事或者是一定級別的領導，是打不起長途電話的。

陽繼生不知道這朱媛芳搞的什么鬼，一接聽電話，他驚呆了，是朱媛芳的媽余容。

余容在電話里沒有說太多的話，意思就是，如果陽繼生同朱媛芳倆人情同意合，傾心相愛，結為革命伴侶，她同她爸會非常高興，全力支持。

陽繼生放下電話，像是在做夢，呆了半天，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朱媛芳，一雙渴望的通紅的眼看著他。

陽繼生到了她身邊，緊緊把她抱在了懷里。

陽繼生同龍得云還沒有出院，他倆的任職命令就下來了，陽繼生任命為二營教導員，龍得云為二營一連連長，魏瘋子升為副團長。

陽繼生沒有太關注自己升職的事，接到任命通知時，他更是想到了周連長，一想起周連長，他就痛心，周連長要是還活著，應該可以升職隨軍了吧。魏瘋子告訴過他，周連長已評為革命烈士，并授予戰斗英雄稱號，他的家屬落實了政策，已按烈士發放撫恤金，由于他愛人年紀偏大，沒有文化，就沒有給予安排，安排了大女兒在政府擔任收發員。

周連長向他說過話歷歷在目，他戰前唯一的愿望，是妻子能隨軍，一家人吃上國家糧。

陽繼生好久沒有提筆了，但他必須要寫一寫周連長。

陽繼生含淚寫了一篇通訊：《英雄背后的女人》。

“我娘又長年癱瘓在床，她守著我娘，就一直沒有遠離過家門，我在部隊這些年，她就沒有來過一次部隊，說我娘不能沒人在身邊，她出門走最遠的路，就是送我到車站的路，到車站的路有四五十里，她就跟著我走呀走，勸她也勸不回。她同我說，她每次送我到車站，是不知不覺就到的車站的，可是獨自從車站回家，這路就好長好長，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來的，就像是丟了魂一樣?！?/p>

在通訊稿中，陽繼生引用了周連長生前對他說過的話。

《英雄背后的女人》在日報，軍報，省報等各大報刊發表了。

陽繼生一出院，部隊就推薦他為英模代表，軍隊、媒體以及各團體紛紛邀請他參加英模報告會，陽繼生想起了周連長，在周連長以及那些犧牲的烈士面前，他算哪門子英模代表！他謝絕了邀請，他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周連長的老家，探望周連長的遺屬。

陽繼生回到部隊，二營的干部除原來的副營長升任營長的譚國榮外，幾乎全是新面孔，副營長董耀輝、吳啟民，副教導員張得生、耿秋云，一連的指導員是王若云。

團召開連以上軍政主官會，陽繼生到團部一看，團主官也都換了，原團長政委已升任副師長副政委，新任政委見了陽繼生，忙把他叫到辦公室，問了陽繼生的傷勢等情況，道：“我得向你說清楚，省得到時候你怨我，軍部那個郝處長找我要你，說你向他保證過的，戰后就回他那里，我說，你要他可以，能不能給他升一職，你要能給他升一職，我馬上讓他走人。嘿！我曉得，別看他是大機關，升職至少要滿三年以上，你這才幾個月！我這里戰后，位置多著呢，他一聽，沒話了！我知道，我留你在這里，也留不長，但既然定好了位，你至少也得干滿兩年吧，實在不行一年也行，讓我的部隊打開一個局面才行?！?/p>

陽繼生點了點頭，道：“政委放心，我會安下心 ，扎下根，努力做好工作?！?/p>

陽繼生向政委說了要去周連長老家，探望周連長遺屬的想法。

政委當即表示贊成，道：“這樣，你安排一下，請一連指導員王若云跟你一道去，還有，我聽說你戰后還沒有回過家，也順便回一趟自己的家，也讓你父母放心?！?/p>

陽繼生見過王菊花后，便向家里寫了信，讓王菊花帶回家，他不急著回家，卻想去朱媛芳的家，如果如愿，他希望有機會能帶著朱媛芳回老家，讓父母親對他的終身大事放下心。

陽繼生帶著王若云一路乘車到了周吉元老家贛西，當晚就在贛西一市招待所就宿。第二天一早，陽繼生來到地委辦公室，要去民政局了解情況，卻意外碰到了大學同學薛忠，薛忠欣喜若狂，忙要拉著陽繼生找酒家長聊，陽繼生問：“甘秀蘭呢？”薛忠道：“她剛調來不久，就在文教衛上班，我們一起去見她！”拉著陽繼生要走，陽繼生冷笑道：“你以為我是專程來看你呀，你想得美！”

薛忠便把陽繼生帶到了市民政辦。

民政辦一位年輕的女同志，叫岳萍，看了陽繼生的介紹信，便忙把三人領到了地委錢主任辦公室，錢主任握著陽繼生的手，呵呵笑道：“你就是陽繼生！那篇《英雄背后的女人》，是你寫的？”

陽繼生只得點了點頭。

錢主任道：“我知道你們的來意，不瞞你說，沒有你寫的那篇報道，我們也還沒有對周烈士一家有足夠的重視，畢竟我地委的烈士也有好些個，我們也是一個窮地方，在安置問題上，都是嚴格按政策辦的。你這篇文章一發表，這慰問信，還有捐款，就從全國各地雪花般飛來了，地委行署感受到了很重的壓力，這周烈士的家屬，叫黃翠秀，她不認識字，慰問信她一封不看，捐款她也一分不收，地委行署領導都很感動，親自督促，現在已將烈士一家的戶口遷到了市里落戶，都吃上了國家糧，母親接到了地委屬下的光榮院，有護理員看護，黃翠秀安排在地轄市的政府食堂上班，三個已到入學年齡的孩子都安排上了學?！?/p>

陽繼生沒想到自己的一篇報道，會引起這么大的反響和給予這一家這么好的優待，激動不已，忙起身雙雙握住錢主任的手，連聲道謝，真誠道：“我想，如果周連長在天有靈，他應該如愿了，我們也問心無愧了！”

岳萍領著陽繼生等人來見黃翠秀。

岳萍一路上對陽繼生道：“這個黃姐，我們看她年齡大了，又不識字，只想讓她在廚房幫幫廚，做些輕快的事，哪里知道，這食堂的事，里里外外，幾乎讓她全包了，有一次廚師不在，她竟然抄起勺子炒菜，你是不知道，她炒的菜，一點都不比廚師炒的菜差，廚師后來對她說，勞駕你哈，莫把我的飯碗給搶了?！?/p>

陽繼生道：“我知道，她有情結，只有不停的做事，才能減輕心里的痛苦?！?/p>

岳萍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們都勸她，不要這么死做，怎么勸也沒有用?！?/p>

陽繼生便猶豫起來，道：“我們這樣去找她，會不會讓她傷心，要不，就不要去見她了吧？反正，她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們也就放心了?！?/p>

陽繼生說著，便掏出了一個裝了兩百元錢的信封，遞給岳萍：“這是我們部隊戰友的一點心意，你替我們送給她吧?！?/p>

岳萍連連擺手道：“你們不去看她，就不去看她吧，實話對你們說吧，有好多的人都從四面八方趕來見見這位英雄的母親，包括部隊來的戰友，她一個都不見，這錢，她就更不會收了，絕對不會收的，我在這里替她謝謝你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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