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一扇門

母親緩緩走進家里準備說話，茍旦的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你爸在醫院里?！钡屨f。

“在醫院干嘛？他生病了？什么病??？”茍旦連續追問。

“他沒事兒。前兩天，你爸開車把人給撞了；去縣醫院和省醫都檢查過，傷得不重，可是人家就不愿意出院，現在什么事兒都讓你爸伺候著?！钡尣痪o不慢地說道。

“那是咋撞上的呢？”聽到這個消息，茍旦由悲轉喜，又從喜轉悲。喜的是，天還沒有塌下來，這個消息比他設想過的種種情況要好；悲的是，遇到這么一個老賴，不知道要折騰成啥樣才肯罷休！

旦媽繼續回答兒子的問題：“你爸在落青坡開車起步的時候，后邊的摩托車超到他前面，你爸來不及剎車就撞上了，現場警察也來了的，車現在也還在交警隊?！?/p>

“那現在在哪家醫院？”茍旦追問。

“縣人民醫院里頭?！?/p>

“我去看看?！?/p>

“你就不去了，你爸一個人可以應付?！?/p>

“不行，要去！”

“你真想去，就先把飯吃了?！?/p>

“不了，我上縣城再吃?！?/p>

旦媽自知留他不住，便告知了他醫院的樓層和房間號。隨后，她走出家門目送兒子離去了……

來到縣人民醫院，順著母親說的樓層去尋，茍旦很快就找到了地方。這是一3人間病房，父親在靠窗戶的一鋪病床邊的小椅子上側坐著，躺在床上的是一個約50歲的男性，這個男的背墊著枕頭坐起身來，靠著床頭，一只手拿著香蕉往嘴里送，只手拿著手機刷搞笑短視頻。他視頻里播放出的笑聲，讓茍旦覺得是那么刺耳。

茍旦徑直走進去了，他走到床邊沒有和父親說一句話，而是先和這個“病人”說話。茍旦說：“叔，我來看你 這有箱牛奶是買給你的。

“病人”有些詫異，因為他并不認識眼前的這一小伙，他轉頭看了一眼旦爸。

旦爸自然是免不了驚訝的，但是這種驚訝瞬間就抹平了，旦爸說了句：“這是我家娃娃……”

茍旦看了看眼前的父親，他現在雙眼無神，布滿血絲，面容憔悴得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茍旦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父親這個樣，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

茍旦繼續說話：“叔，您看這樣可不可以，由我先來照顧您，我爸先把家里的一些活兒處理好了再回來？”

“你就回去上你的班吧！這兒用不著?！钡┌终f。

“咦！爸，你咋這么說哩？我都請完假了，現在讓我咋回去嘛？”說完茍旦就去拉住父親的小臂，用力把父親從椅子上給拔了起來。

旦爸瞠目結舌，不知說什么才好。他養兒子這么多年，不知道兒子什么時候變成這般模樣，說起話來跟大人已經沒什么區別，使他竟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了。這么些年來父子間也是聚少離多，他一直為兒子操心，但在這一刻，旦爸發現兒子長大了，他既惶恐又高興！

在一番僵持和協商后，旦爸還是得以離開了醫院。

在父親回家的路上，阿旦給他發了條消息：“爸！這里交給我，你覺得現在該怎樣辦，那就怎么辦?！?/p>

現在的情況，茍旦是上不了班了，他將家里的情況如實告知了蔡哥，想多請幾天假，歸期未定。蔡哥自然沒有拒絕，還關切地安慰了他。

在醫院里，茍旦想起了兒時的一些事兒。

小時候才幾歲的阿旦貪玩，跑到人家田地里，成熟的稻子地被小阿旦開辟出了一條“陽光大道”，主人家找上門來后，老爸對他又打又罵，老爸吼得那么兇，但一個個巴掌落在他屁股上時卻那么輕?，F在他長大了，家里面對這個困難，如果要為父親做點什么事的話，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方式。

明月從蔡哥那里知道茍旦家里發生的事后，給茍旦發來微信：“情況怎么樣？”

“還行吧！過兩天我就會回來的！”茍旦說。

還行吧，這三個字幾乎成了茍旦榮辱不驚的口頭禪。面對問題時，他還是喜歡說上一句“還行吧”！

“對不起，現在我也幫不了你什么忙?！泵髟抡f道。

“什么對不起呀！再說了，這只是一點小磕碰，警察調解完就會沒事兒的?！?/p>

此時的明月，心情無疑是復雜的！事情真就像茍旦說的那么簡單嗎？茍旦說過兩天回來，真就是兩天嗎？他說的小磕碰，真就是小磕碰嗎？面對這些問題，明月找不到答案。

茍旦先前被水槍弄傷的腳還沒好，他跛著腳在醫院里忙前忙后照顧“病人”。得空時，他瞇著眼皮休息，那雙耳朵十分靈敏，一聽到什么動靜，就喚醒他馬上賣著笑臉為這位不愿出院的“重病患者”代勞。

病房和醫院樓層他都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倒水送飯剝水果，他也忘了有多少回。有時“病人”的一些親戚朋友來，他馬上就彈射起身，把椅子給讓出來，自己卻站到墻角去。第一天這樣，第二天也是這樣，第三天還是這樣。時間一長，“病人”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到了第四天，他妻子來了醫院，她對茍旦說：“小伙子，把你爸叫來吧……”

幾天的住院觀察和醫院的各項檢查下來，再加上旦爸朋友托朋友、親戚托親戚的幾番斡旋以及交警部門的協同下，這件事終于告一段落了。對方的誤工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等費用加在一起，茍旦一家賠償了4萬多塊錢。簽署完雙方協議后，旦爸和兒子一起回了家。

走出醫院的那天，兩父子并排著走在路上一言未發，但兩顆心卻緊緊地挨在了一起……

到家后，一家人宴請了一些親戚朋友，到了晚上差不多12點，親朋們才陸續走完。

送走客人后，阿旦準備收撿桌上的碗筷，酒后的旦爸兩眼有些閃爍和迷離，但一顆腦子卻還很清醒，他打了個酒嗝，兩只眼皮上下閃爍著，并將一只手搭到兒子的肩膀上說：“你去休息嘛，一會兒你媽來收拾?！?/p>

沒錯！那天晚上父親只和茍旦說了這句話。說完，他一只手撐在桌沿，整個身子倚著那張擺滿碗筷和剩菜的桌子。

茍旦回到自己房間后把門一關，鞋也沒脫就躺在久違的床上。在這之前，一直都是父親管著他、護著他，現在，他靜靜地閉上了眼睛，心中被一種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和滿足感填滿滿的！在恍惚之間，茍旦聽到外面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茍旦緩緩起身下床，輕輕地開了個門縫，透過這條門縫，他瞧見老父親將自己整個抱成一團，面頰貼著兩塊膝蓋骨蹲到飯桌下抽泣……

這是一幅他從未見過的畫面，甚至連想都沒曾想象過！

是??！誰家孩子不會長大？誰家父親不會老？有時候，人的成長和衰老就是那一瞬間的事兒。

是什么擊潰了這位父親心理防線，不是因為事情本身，而是因為他的兒子。

茍旦想去安慰一下父親；猶豫間，他看見母親過來拍了拍丈夫，但是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拾掇著飯桌。

茍旦還是邁不出那一步，他決定裝作沒有看見，也沒有聽到，選擇關上門躺回自己的床上。他覺得，這一扇門關上了，就能扮演好自己兒子的角色，就能保留一位父親在兒子面前的尊嚴。

茍旦躺回床上，慢慢閉上眼睛，試圖平復自己的心情。

過了一會兒，茍旦聽到手機鈴聲響了，便睜開眼睛，慢慢地伸出手，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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