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接著，父子倆又聊了一些上大學的事。然后，父親看著我，問道：“戀愛了？”

我沒提防父親會來這么一手，一時不知所措，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

“就是公園里那個女孩？”

“是的，爸?！?/p>

“嗯，人看著還不錯。叫什么？”

“紫薇，呂紫薇?！?/p>

“我雖然只跟她見過一面，但我看得出，她的身上有一種氣質，正統的氣質，不像社會上那些流里流氣的小青年?！?/p>

“爸，您看得太準了?！币惶岬阶限?，我就來了精神：“她確實是個很好的女孩，學習好，人品好，對人好。我們相約考同一所大學，現在如愿了，今后我們將在同一所大學讀書?！?/p>

“又讀書，又培養感情，一舉兩得，你們的算盤倒是打得丁當響啊?！卑职制綍r雖然嚴肅，但偶爾也要開開玩笑，包括跟自己的兒子。

隨后，我把怎么救表姐、怎么引起紫薇的注意、表姐和表姐夫怎么穿針引線等等事情，一股腦給父親說了一遍。我在說這些事的時候，父親一直沒插嘴，靜靜地聽著，聽得津津有味。

“救人這事，做得非常對，像個男子漢?！备赣H這么肯定了我。父親就是這么個人，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從來不混淆不清，這可能就是人們常說的愛憎分明吧。正是因為這種德性，母親離開我們八年了，父親依然那么愛她，那么思念她，從母親這個角度來說，作為一個女人，她是幸福的，因為有一個男人一生愛著她，甚至她離開人世了，還一如既往的愛著她。

父親之所以沒續弦，一個原因是擔心后媽對我不好，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沒法割舍與母親的愛。想到這些，我用敬佩的目光看了看父親，父親的形象是那么高大，在我的心目中就是一尊雕像，一尊令人欽敬、令人敬仰的雕像，心中下定決心，要向父親學習，用一生一世愛紫薇。

家里安靜了一會，父親用一種嚴厲的眼光看著我，問道：“你沒欺負過人家吧？”我知道，父親這里所說的欺負，既包含著對紫薇不友善的意思，也包含著行為越軌的意思。

在父親嚴厲的眼光注視下，我嚇了一跳，心頭明白，要是我做了對紫薇不友善的事，尤其是行為越軌，那我今天就吃不了兜著走，我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爸，沒有沒有，再說我也不敢，今天我們才第一次牽手?！?/p>

“聽你的意思，你是有那個賊心，不過是沒有那個賊膽了？”父親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就像警察審訊小偷。

“不，不，不，爸，您誤會了，我是既無賊心，也無賊膽，想都沒想過?！蔽译p手不斷搖晃，借此增加說話的份量。

見了我的這副熊樣，可能父親心里暗暗好笑，你這個小子不經嚇，一嚇你，你就找不著北了。父親的臉色緩和了，而且還有笑意：“這還差不多?！备赣H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問我：“你戀愛的目的是什么？”

老實說，這個問題我還真沒想過，一下子語塞了：“這個……，這個……?！?/p>

“什么這個那個的？”父親剛剛還和風細雨的臉色一下子變成了寒冬臘月，聲色俱厲的說道：“我告訴你，要跟人家戀愛，就要奔結婚過日子去，要是把戀愛當作游戲，當作刺激，趁早分手，免得耽誤了人家，害了人家小姑娘?！?/p>

“爸爸說得對，我一定這么努力。不對，不是一定努力，是一定做到?！蔽壹仁窍蚋赣H保證，也是隔空向紫薇保證。

“這就對了?！备赣H喝了口茶，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彎曲成九十度，敲擊著茶幾，說：“戀愛，要目的明確，方向明確，行為端正，只有這樣，結出來的果實才是甜蜜的?！笨赡芨赣H考慮到我畢竟已經十八歲了，并且還有了戀人，得給我灌輸一些正道的東西，或者說得早點給我打預防針，父親今天破例跟我討論起了愛情這個話題：“一個生理正常的男人或一個生理正常的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必然要戀愛，這是自然規律。但是，做什么事都要有規矩，就說感情這個事吧，我們單位有個同事的兒子，比你大點，憑我知道的，這幾年換了好幾個女友，跟走馬燈擬的，這樣的感情要是能夠持久，那才是見鬼了。就說那小子吧，我就看不慣他那副德性，穿著打扮透著邪氣，還紋了身，橫披豎看都不像個正派人。所以，我始終認為，要想愛人，自己首先就要學會做人。人都做不好，還愛過什么勁兒？現在的網絡發達，社交圈子多，娛樂場合多，往往龍蛇混雜，一些風氣很容易讓年輕人學壞。明白我的意思嗎？”

“爸，我明白，我一定不會給您丟臉?！备赣H說的那些人，我也同樣看不慣，甚至厭惡，在我眼里，那就是一些人渣。

父親欣慰地笑了，從公文包里拿出一沓錢來：“畢業了，通知書也收到了，估計你跟同學們還有紫薇，肯定會有一些聚會什么的，放點錢在身上方便。不過，我先把招呼打在前頭，酒要少喝，最好不喝，任何事都要有一個度，不能過度?！?/p>

說完話，父親去了洗漱間，沒一會，又從洗漱間伸出頭來，對我說：“明天早點起來，早點去看你媽。再給她捎句話，就說我想她了?！?/p>

當年秋天，天氣剛開始轉涼的時候，我和紫薇成了天之驕子，踏進了大學校門，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對于我們來說，這既是新的學習和生活的開始，也是新的挑戰的到來，因為我們要在這幾年時間中，掌握更多的知識，學習壓力雖然沒有高中時那么大，可也不算輕松，要想真正成長為社會有用的人才，不但要努力學習，還要盡可能多地掌握知識。用當時最時髦的話來說，這幾年是人生中最關鍵的充電期，未來有多少電量，能產生多大的動力，就看給自己充了多少電了。

學校在省城，無論是繁華的程度，還是生活的多樣性，都不是我們過去生活的城市所能比擬的，當然，生活的節奏也要快得多，壓力也要大得多。而且，學生來自祖國的四面八方，什么口音都有，如果大家不說普通話，就很難溝通，比如來自廣東、福建的學生，他們要是說粵語或閩南話，我們幾乎一句都聽不懂，更不要說交流溝通了。所以，我和紫薇除了我們單獨在一起之外，都說的是普通話。

大學里，有一點最大的好處就是，屬于個人的時間比高中多得多，我跟紫薇在一起的時間也就比較多。開學之后的頭幾個雙休日，我們把省城逛了個遍，也去了名勝古跡，有一種恰同學少年，指點江山的感覺。更重要的是，我跟紫薇在一起的時間越多，彼此的了解越多，心靈的交融越多，心有靈犀的程度更深。

記得有一次逛街時，紫薇突然皺了一下眉，我就連忙到處看，看看哪里有公廁，沒一會就找到了公廁，紫薇解決了問題。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心有靈犀，也是我們之間愛積累到一定程度的默契。

全新的學習與生活環境，我們有了更多的新同學與新朋友，但正如老話說的，物以類聚，在這些同學中，能夠處得來的，也不是太多，這當中就包括那個后來說瞧不起我的韓俊松。發生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之后，他回到了吉林，我們回到了故鄉，天南地北，除了偶爾在微信上問個好之外，沒啥聯系。彼此的關系從不認識到認識，從同學到朋友，從朋友到疏遠，跟大街上的那些行人一樣，大家有緣在同一條街上相遇了，又在同一條街上匆匆而過。

我想，人生可能就是這樣的，有聚有散，聚散不由人的意志為轉移，由生活與環境決定。只有愛情，相愛了，就只有聚，沒有散，哪怕是迫于生活與環境不能朝夕相處，心卻是緊緊挨在一起的，心是永遠不會散的。別人是否這樣，我不知道，反正我和紫薇是這樣。

記得有一次在公園里看到一個雕塑，是兩只天鵝，身子挨在一起，曲頸向天，分明體現的是駱賓王“鵝、鵝、鵝，曲頸向天歌”的古詩意境。紫薇向我身上靠了靠，使我們挨得更緊，悄悄說了一句：“沒有分離，就是永恒的幸福?！?/p>

這話說到我心里去了，我用眼神告訴了她，我對這句話的贊同。不過，這句話也出賣了紫薇，言下之意，她心中就是希望我們永遠在一起，我等于是吃了定心丸，知道我們的愛情沒有任何力量能夠拆散。我和紫薇很喜歡這個雕塑，后來我們兩個干脆都把微信名改了，我叫“曲頸”，她叫“天歌”，寓意彼此相愛永遠。

也就是在改微信名的那天晚上，我們約會在學校外面一個比較清靜的小公園，走著走著，我跟紫薇說：“天歌同學，那兩只天鵝是擁抱在一起的，它們是我們的圖騰，你是否同意曲頸同學擁抱你一下？”

當時燈光很暗，我看不到紫薇的臉是否紅了，但我相信她肯定羞得滿臉通紅，因為她的話證實了我的猜想：“才不?！?/p>

既然紫薇拒絕了，我當然不敢對她用強，畢竟她在我心中像女神，神圣不可褻瀆的女神。又走了一會，見我不再吭聲，紫薇溫柔地問道：“生氣了？”

我似乎連看她的勇氣都沒有，沁著頭：“沒有?！?/p>

紫薇沒再說什么，忽然輕輕吟了兩句詩：“此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弊限边@分明是在告訴我，既然相愛了，就不要貪圖眼下，未來的愛情將會更加甜蜜。同時，也說明我們的愛情在她心中已經是一種信念，那種不可動搖的信念。

“錯了，是兩情，不是此情?！边@是秦觀《鵲橋仙》中的詞句，我以前背得滾瓜爛熟。其實，錯了的是我，紫薇把兩情改成此情，這里的此情當作紫薇本人之情解，兩名詩的意思翻譯過來就應該是：我對你的感情天長地久，你又何必急在一時呢？

“錯了嗎？我會錯嗎？”紫薇眨巴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看著我，語氣一轉：“就算是我錯了，你也該將錯就錯，何必跟我較真?！?/p>

“哦，我明白了，原來在我們之間，你是不會錯的，就算是錯了，我也得依著你?！惫皇桥?，女神的意志豈能違逆，我在心中這么想著。腦殼里突然靈光一閃：“此字有我的意思，在這里代表紫薇你，把兩情改成此情，這是在暗示我，紫薇之情若是久長，今天擁抱不了，并不代表明天擁抱不了?！?/p>

“嗯，還不算太笨，孺子可教?！弊限毙Φ煤芴?，自己心愛的人能夠明白自己的心意，這是女人最幸福的。紫薇主動牽著我的手，十指相扣，并且稍稍用力握了一下：“算是對你的獎勵?！?/p>

握著她的柔荑，有一種電流通過的感覺，好舒服，好陶醉。此生能有這樣的愛人相伴，這一生就活得精彩而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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