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周明軒

夏日炎炎，酷暑難耐。

《墨淵閣》內，山水林立，大氣通幽，冬暖夏涼。但也頂不住太遠的狠辣。

世子爺周明軒正在他的書房內看著兵書，邊上站著的杜恩昏昏欲睡，手中的薄扇偶爾扇動兩下。

只見上座男子面如冠玉，迢迢風姿。雪衣黑發，面容清疏，一手執書，另一手上串一玄色佛珠，像一尊清冷白玉佛。

窗外知了叫的周明軒感一陣皺眉。放下手上的兵書，拿起邊上的茶杯。剛湊近嘴邊，發現沒水了。

看了眼搖搖欲墜的杜恩，周明軒重重的把茶杯摔放在書案上。頓時，房間內的安靜被打亂了。

“世子爺，怎么了？”突然的聲響嚇得杜恩朦朧跪地不起，睡意頓時全無。

周明軒眸光微冷:“要睡滾出去睡?！?/p>

杜恩跪下磕頭，緊張道：“爺，對不住了。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就睡著了。請爺責罰！”

周明軒不耐煩道：“去弄點涼開水來，不用泡茶了，渴死了?！?/p>

杜恩如獲大赦：“好的，奴才馬上去?！闭f完端案桌上的茶具，急急忙忙的走出書房。

“呯郎...”茶具最終沒有逃過摔碎的命運。剛出房門，杜恩被準備進門的蘇默撞在一起。

“小恩，急急忙忙干嘛呢！”蘇默懶洋洋道。

“默爺，你剛去哪了？世子爺要喝水，我先去準備涼水，這里你幫我收拾一下?！倍哦髌砬筇K默。

“去吧！這里有我?！碧K默眉眼含笑道。

“謝謝默爺?！闭f完一溜煙跑遠了。

蘇默看著杜恩跑遠了，彎下身子準備收拾地上的碎片。

這時突然書房里的世子周明軒走了出來，面色平靜道：“等杜恩回來，讓他自個收拾！”

周明軒面無表情的望著不為所動，獨自收拾碎片的蘇默。清俊挺拔地站在那里，遠遠的看著，眼神涼浸浸的，起了一絲不滿：“你這幾天怎么老是不見你人，墨淵閣留不住你嗎？”

蘇默的父親蘇影，是周明軒的父親燕王周誠言一起長大的親衛，兩人一起長大，感情深厚?？上г谝淮瓮獬?，蘇影為救燕王周誠言而死。

燕王愧疚蘇默母子，就把現在的蘇默當半個兒子看待。當時的蘇默和周明軒一般大，就讓他們一快玩耍學習。小世子看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哥哥，自然親厚。

從小和兩人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燕王周誠言樂見其成，甚至不顧世人異樣，將蘇默與周明軒一同送入嵩山書院進學。

雖然在王府內名義上蘇默是周明軒的近身護衛，但私底下周明軒卻當蘇默自己的同窗好友對待。所以周明軒生活上的瑣事都是安排別的下人去做。

“沒啥事！太困了，去我娘那瞇了會... 怎么，就走開那么小會，想我啦！”把摔碎的瓷片放進一旁的雜物桶內，蘇默拍了拍手道。

周明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別忽悠我，天氣那么熱，跑你娘那么遠的地方睡，能有《墨淵閣》涼快嗎？”

“我想我娘了，想多陪陪她，不行嗎？”蘇默辯解道。

“那么大的人了還想娘？”周明軒不信，天天跑出去見娘，有這么想嗎？

“馬上要進學了，我們此去又不知道何時能再見到她，想多陪陪她嘛?！碧K默道。

“呵，你這孝順，來的很突然?！敝苊鬈庉p嗤了聲，表示不信。

兩人在書房內坐下。杜恩也端來了新的壺具和涼水。兩人“咕咕”幾杯下肚。

“好爽！ 嗝”蘇默含笑感嘆道。

周明軒嫌棄的捂住鼻子說道：“你是去偷吃了吧?！背燥枔沃€打飽嗝，一股菜味。

被抓包的蘇默轉移話題：“好想彩霞池啊，這樣的天氣，我能在里面躺一天不出來！”

周明軒似笑非笑看了他道：“剛還舍不得娘，現在又想回書院了？”

蘇默放下水杯摸了摸鼻子。周明軒語氣玩味他挑了挑眉道：“好好珍惜吧，別到了書院又想娘了?！?/p>

好吧，蘇默承認自己說不過世子。

周明軒骨節分明的食指，在白玉杯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著：“對了，我們這次去書院，你想好了帶誰去嗎?”蘇默想到李想，微一頷首道：“是有一個?！?/p>

“我不管是誰，能達到我的要求就行了。你懂得?！敝苊鬈幍?。

其實按周明軒要求找人挺難得，要認識字，好幫他跑腿買書具，整理書案。還要能買菜做飯，能在深夜打打牙祭。要洗衣服做粗活。還要長得好看，帶的出去，不丟他們的臉。

嵩山書院是當今最有名氣的書院，位于江洲嵩山山頂，位置偏遠。但是慕名而去的世家之弟眾多，書院對弟子的要求規矩也多，不能外宿，不能帶奴仆進學這是規矩。

去年冬天太冷，連續有幾個高門子弟高燒不退，差點病死在書院。雖然崇山書院內有醫者，但生病的學子無人照顧反復發作也讓人憂心。

弟子的父母得知后紛紛找上書院，擔心兒子受凍挨餓，無人照顧。就在書院附近的白云鎮住下，偶爾送些吃食衣物。

嵩山院長周言卿得知此時后，感念學子父母之愛，專門在《寒秋院》旁邊設立《臨風居》給書童或者丫鬟暫住，只要交付相應的租金即可入住。因為房間數量問題，要求一個弟子只能帶一人。

“我娘的遠房親哥，把她女兒送來王府了，聽說她識字，但是不多。她做的鹵肉我吃過，還不錯。至于洗衣服打雜肯定是沒問題的?！碧K默道。

“你的表妹 ？你這幾天老跑你娘那邊，去看表妹了？”周明軒。

“ 哎呀，我就知道瞞不了你，她剛來，我娘怕她整出什么幺蛾子，讓我偶偶過去盯著點?！碧K默沖周明軒抱了抱拳，無奈解釋道。

周明軒語氣玩味他挑了挑眉問：“那你瞞著我去？是怕我瞧上她？”

“你想哪去了，其實...其實是...”蘇默欲言又止。

周明軒的眉尾一揚，語氣閑散拍了拍道：“其實什么，你說啊，我們倆還有啥不能說的嗎？”

蘇默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道:“其實她不是我表妹,她是我前幾日在街上遇到的乞丐.”蘇默把見到李想的過程說了一遍，又說了自己對李想身份問題有所顧忌。

周明軒一頓,意味深長道說道：“你的心腸啥時候那么好了！”

“聽她說認識字，我們剛好需要這樣的人。再說，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邊也不安全，當時她拉著我衣袍不放，真見死不救，我做不來。而且...”蘇默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蘇默低下頭,輕聲道:“我感覺我不帶 她回來，可能真要死了。她手婉處全是血.”蘇默往自己手上比劃了幾下。

“你說她割脈自殺?！敝苊鬈幟碱^微皺道。

“是啊，我帶回來就想著反正府上里也缺丫鬟。讓我娘看管著也算是救人一命?！碧K默。

“你這也太憐香惜玉了，她一個乞丐又如何識字，掌廚。我看是有心人安排接近你的奸細，想混進王府?！敝苊鬈幰荒槻恍?。

蘇默突然壓低聲音道?！捌鋵嵉诙煳乙膊环判?，去了破廟一趟，打探了附近的人。周邊的人提到這小乞丐，都說是個小瘋子，時而清醒時而瘋癲，清醒的時候就想自殺，平日里全靠明月樓幾個 妓子施舍才活到今天?！?/p>

蘇默喝了口水，繼續說道： “我又去了明月樓問那幾個平日接濟她的妓子，打探后才知道，這姑娘三個月前被人賣進明月樓，初來老鴇讓她接客，她誓死不從就撞了墻，雖大難不死，但此后也瘋瘋癲癲。老鴇花錢治了幾日后，就將她趕出了明月樓，樓里的好幾個姑娘看她可憐，每隔幾日就去破廟輪流看望她?！?/p>

“我走的時候，她們還問我是不是有小乞丐消息，我騙她們說小乞丐已死，讓他們別掛懷?！?/p>

周明軒默默聽著，未提言語。

“醫館的醫師說她可能是多日高燒，使其原本腦內血塊瘀滯散去，但高熱也讓她忘記前程?！碧K默嘆了口氣，這身世夠慘的。

“世子，我知道在沒有查探出她的身份之前，私自帶她入府是我的不對，但我能擔保，她一定不會是奸細?！?/p>

蘇默突然單膝跪地，向周明軒保證道：“至于下月去嵩山書院還需要考量，我們再看看其他人。不急于此刻定下?！?/p>

“...行吧。你覺得合適就行。但是丑話在前頭，她要做了錯事，你得給她負責?！敝苊鬈幏銎鹛K默。

蘇默眉尾一揚笑道：“做錯事，我就和你一起罵她?！?/p>

周明軒聞言后，相視而笑。

蘇默向周明軒坦白李想身世，考慮到李想是他帶進燕王府的，萬一出了什么事情，他又不在府邸，真要問責起來，娘肯定難辭其咎。不如把她放到自己面前看著。萬一有什么異常，自己也能控制。

隔天，蘇默幫李想提完水后，李想按例給蘇默“上貢”。

有了昨日的教訓，這次是李想直接換了個臉盆大的碗，裝了整整一盆涼面。上面窩了五個雞蛋。李想把搭配好的蔥姜蒜水，一股腦的倒進盆內，再把紅白綠色的蔬菜也一起拌上。

“你喂豬嗎？”蘇默拿著筷子夾起一小撮涼面嫌棄道。

“我要吃肉，我要肉?！碧K默說出重點。

“這不是有雞絲嗎？”李想指著盆內幾絲少的可憐的肉說道?！皬N房哪有這么多剩肉給你吃，你先試試看，這個也很好吃的?！闭f完把一碗自制的油潑辣子也倒進盆內攪拌。

蘇默表示懷疑，但還是夾起筷子吃了一口。

面吃起來爽滑清涼，入口酸酸辣辣，甚是開胃。蘇默也不在墨跡，護住食盆大口朵頤。

吃完面的蘇默拍拍肚子道：“下個月，我與世子要去崇山書院進學。你也跟著我們一起去吧.”

“進學？去多久？”李想有點懵。

“長則三年，短則一年?！碧K默。

“我才剛適應這份工作？”李想感覺在王府做事挺舒服的，和廚房的同事也漸漸熟悉起來，馬上又要去陌生的地方。突然讓她有點膽怯。

“你說啥？我沒聽錯吧，你好意思說適應？我剛幫個鬼挑水澆菜？”蘇默翻了個白眼?！笆悄憧爝m應我幫你干活了吧！”蘇默無情指出事實。

“王府沒有其他人了嗎？為啥讓我去，我一個女的，跟你們倆大少爺身邊不方便？”其實李想心里排斥在主子面前伺候，古代丫鬟沒有人權，動不動就下跪，到時候肯定苦的是自己。

“是你覺得不方便吧？我們很方便的?！碧K默第一次遇到個丫頭不想往主子面前湊的人，有點好奇。

“你是想讓我天天給你開小灶吧?！崩钕霋暝??！澳軒臀野堰@事推了嗎？”

“不行，世子已經點名要你去了?！碧K默。

“我都沒見過世子，世子怎么會知道我啊，是不是你提的？”李想盯著蘇默道。

“是啊，廚房的粗活你又做不來，給你換個輕松點的不好嗎？”蘇默道。

“不好不好.主子面前規矩多，到時候不小心做錯事，我怕啊?！崩钕爰钡?。

“這不還有我在嗎！放心，我會幫你說話的?！碧K默說道。

“站著說話不腰疼?！崩钕?。

“...不管你同意不同意，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今晚就跟我一起過去墨淵閣，這邊的事情我跟王廚子說了。從今起，你就在墨淵閣當差?！闭f完，不等李想反應就揚長而去。

.... ....

晚上，《清風居》內，蘇大娘，蘇默，李想三人一起用飯。

對比往常熱鬧的飯間，今日顯的安靜許多。

“今天怎么了，鬧變扭了？”蘇大娘感覺的奇怪。

“大娘，他要去書院，要帶我一起去，我一想到要離開您，我就心里難受?！崩钕肴鰦傻?。

“你還委屈上了，多少人想去都不給，讓你去就好好表現?！碧K默。

“那你讓他們去啊，我不想去，想想兩個大男人身邊跟個小丫鬟能干嘛?！庇X得不妥，李想聲音弱了下來。

“你什么意思，我們兩個大男人能怎么你?！碧K默氣道。

“肯定不是去享福的?！备プ霰Ｄ返?，李想想。

“嘣“”蘇默氣的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澳氵@不知好歹..”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好好吃飯?！碧K大娘打斷道。

獨子常年不在身邊，李想來了后經常陪她說話聊天，同是女子，蘇大娘心善，日子久了，把李想當女兒一樣。甚至有時候覺得李想做自家媳婦也不錯的。

“去多久??？”蘇大娘問。

“他們要去三年?！崩钕?。

“長則三年，短則一年?！碧K默糾正。

“那確實挺久的，想想跟著去吧?！碧K大娘突然放下了碗筷。轉向扒飯的李想認真的說道?！跋胂?，默默常年在外，無人照顧衣食住行。奈何老身病弱，如有你在他身邊，我很安心?！碧K大娘看著李想的眼睛說道。

“可是，我很多都不懂?！崩钕胝f。

“沒關系，你們在一起有個伴，相互扶持，相互照顧?！碧K大娘知道李想的“不懂”是什么意思。來到王府后，李想好像對很多東西缺乏認知。但是她學的很快。是個聰明的孩子。遇到府內的刁難也不會告狀或者報復，默默的做自家的事。這一點蘇大娘還是很放心的。

蘇大娘和李想相處不久，但也看的出自家兒子對李想的不一樣。兩人一見面就吵，一離開就念叨?！澳?，想想在這邊沒有親人，又是女孩子，跟你在外，你要好好照顧她安全，平時力氣大的活，你做為男子，要主動幫她?！碧K大娘對蘇默道。

李想看大娘也不支持她留下，只好認命的扒飯。室內突然靜止了，兩人默契的開始扒飯。獨留蘇大娘看著他們。越看越覺得登對。

蘇默扒著碗里的飯，看自己親娘笑的那個詭異，突然感覺后背發涼。

飯后，李想收拾好簡單的行李，和蘇默一同去往墨淵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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